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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最后一道菜上桌后已交丑时,顾大人放下筷子,胡老爷等几人也急忙放下筷子,后面侍奉的船娘们递过热手巾,奉了漱口的茶,伺候完后,花巧珍凑在顾大人耳边低声说:“天不早了,顾大人早些安置吧。”

      顾大人起身道:“不错,还要劳胡老爷的车驾,送我到公馆去休息。”

      胡老爷笑道:“天晚了,跑来跑去岂不劳乏?这里有‘借干铺’的习惯——画舫楼上的客房,绝不比县衙的公馆差,且有巧珍她们伺候,绝不比公馆里的冰清鬼冷。”
      他又挤挤眼:“顾大人,可以一试的……”

      天色确实太晚了,那位顾大人未免迟疑了一下。

      胡老爷益发笑道:“卑职在姑苏供职十几年了,昨儿听顾大人说要找山塘河上的花月画舫,就知道顾大人是懂风雅的。巧珍的本事,何止在今儿弹琴唱曲儿上!腰里功夫才是一绝,她软如绵时,管叫男人硬似铁了,哈哈哈……”
      巧珍极通世故,知道半夜三更、酒色上头时正是可以撒娇撒痴、欲擒故纵的好时候,顿时起身拿手绢去捂胡老爷的嘴,吴侬软语骂起人来都娇滴滴的:“瞎三话四!顾大人年纪轻,你们这群老帮子也敢瞎编排他……”
      又骂又笑,在胡老爷身上扭了好几下,却又在胡老爷情不可耐,拉住她的手要往嘴边亲的时候,抽身扭开,笑得颤巍巍地伏在顾大人背后:“顾大人救命,胡老爷要吃了奴呢!”

      顾大人不易察觉地一皱眉:“我明天还要查案子,今日酒又多了。如果这里不方便,就还是回公馆。”
      胡老爷以为他有所暗示,正容道:“方便,方便。巧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都累了,顾大人明日还要到衙门里看卷宗,你赶紧伺候顾大人上楼休息吧。”
      巧珍也顿时收了轻佻,道了声万福,纤纤玉手托起顾大人的胳膊肘:“顾大人,奴带大人上楼歇息吧。”

      画舫的二楼是巧珍的香闺,果真精洁:雕漆螺钿的拔步床上铺着鸳鸯戏水的锦被,床前透雕的帛纱屏风上挂着一件白纱中衣,一旁的香炉里传出鹅梨帐中香的气息,四壁边有妆台,有衣箱,有多宝架,还有一张书桌,桌上还有书摆着,壁上挂着字画,亦是当时名家的手笔。

      巧珍落落大方,先行到屏风后面更衣。那茜纱上透出她的身影,腰肢一扭,一条嫣红的石榴裙就飞上屏风架上,少顷再转出屏风时已经换了一身胭脂色的纱衫纱裙,不仅里头大红肚兜看得一清二楚,就连一双玉腿都影影绰绰。
      她上前来伺候宽衣,声音柔媚得没骨头一般:“不早了,顾大人安置吧。是先泡个脚,还是完事后一起淴浴?……”
      她怕顾喟听不懂苏州话,掩口笑道:“就是……一起洗个澡。”

      “我习惯一个人睡。”

      巧珍愣了愣,犹自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笑得愈发亲昵:“没事的,奴该当伺候,伺候完大人你再看是不是一个人睡。”

      顾大人背着手,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眼睛:“胡老爷可能没告诉你,我新婚燕尔,刚娶了首辅武大人的女孙,此刻名声比什么都要紧。我原以为今晚只是借干铺,你这里如果借不了干铺,我就上岸回公馆去了。”

      巧珍已然失望了,但对面是这样峻拒的神色,她纵使一肚子埋怨也不敢说,仍能够笑道:“哦哦,顾大人今日要好好睡一觉,奴就不打扰了,奴在楼下稍间里也有地方睡。一会儿有丫头送净面和洗脚的水给大人,大人如需伺候就吩咐一声。”
      她把脱下来的褙子重新披上,下楼直奔花厅,胡老爷果然在两个船娘的伺候下还在抽水烟,见她便睁圆了眼睛问:“没成?”
      巧珍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胡老爷安抚地上前拍了拍她的手:“在我意料之内——这毛头小子跟我还不熟,自然要装出一副凛然正气的假样子。没事,火候没到而已。”

      巧珍大概是不常吃瘪,拉长了脸身子一扭:“真是,耍弄奴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
      胡老爷敏捷地捂住了她的嘴,瞥一瞥左右的船娘:“回我那间说吧。”

      胡老爷在画舫上有借干铺的客房。巧珍想着跟着他走就少不得要侍夜,然而面前这位痴肥猥琐,和刚刚一位的风姿俊朗、面貌清雅相比,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做接客行当自有的素养,逢场作戏也好,收敛情愫也好,都是收放自如的,所以巧珍肚子里悄然叹息,脸上却是一派娇羞,手绢一挥笑骂:“死相!哪个要跟你走……”早被胡老爷揽了腰:“走罢,装什么呢?楼上去我才好告诉你事儿。”

      胡老爷素来不肯用粗使的小大姐,而要巧珍亲自伺候洗脚,张着双臂,仰着身子,享受着美人的低三下四时,才说:“你别急,这顾大人要小火慢煨的细巧功夫,才能让你上手。把他上了手,我重重赏你。”

      巧珍洗他的臭脚正洗得作呕,正好借机把脚布往水里一丢,起身发嗔:“奴可没本事上手!人家自己都说了,是武首辅的孙女婿,新婚燕尔的,估计满脑子只有新娘子,哪瞧得上奴这种低贱人?”半是真委屈,半是演技,抽抽搭搭掉了两颗眼泪。

      胡老爷哄了她两句,见小娘子愈发要拿乔的模样,也不哄了,冷笑一声道:“不错,他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几年前他‘顾喟’的大名就名动京师;他也是武首辅榜下捉婿的嫡亲孙女婿,所以能年纪轻轻就官符似火、压我们一头,无非凭借了首辅家的势力。但是,他也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年纪,娶那样个女人,我就不信他打熬得了多久!无非现在还不信任我们,也不信任你,所以我才说要‘小火慢煨’的细巧功夫,你套住男人的心那可是一绝,只管拿出手段来。”
      顿了顿又说:“何况,今日给他接风洗尘,他自己说想吃花月舫的船菜——无非是听说了花月舫的花名,心里痒痒,也是试探我们的。又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最是读书人的擅长。你且莫急,必能上手!”

      见巧珍还在发怔,胡老爷笑道:“洗脚才洗了一半,帮我把脚趾缝里痒痒的地方烫一烫再搓一搓。然后,咱们也该睡觉了。”

      ……一番事后,巧珍伏在胡老爷汗津津的怀里,羞答答夸他“胡老爷神勇不减,奴都快受不得了……”,而后听见男人满足而疲倦的鼾声。
      巧珍小心翼翼起身,用铜盆里的干净水清理身体,依然觉得浑身沾染了狗男人的臭味,擦都擦不净。她心里骂着这头猪猡,骂完也习惯性地放下了厌愤。
      睡在胡老爷身边,过了困头,脑子里一会儿想英俊的顾大人顾喟,一会儿却又想到刚刚下楼路过厨房边的隔间时,侧寒和阿珠这两个姑娘已经幸福地挤在小竹床上睡了。她觉得侧寒和阿珠日子过得比她好,可惜若说出去大家只以为是她矫情。

      ————————————————

      在巧珍闺房里独自入睡的顾喟,睡得不熟,大早就被划桨声吵醒了。
      但脑子里好像还在做梦:年少的他藏在草丛里,黑色的油皮靴、带血的绣春刀就从面前划过,上面滴着的大约就是父母家人的血,老家丁死死捂着他的嘴,胳膊勒着他的脖子,他几乎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恐惧的尖叫。寻人的脚步声、叫嚣声渐渐远去,空气里只剩下秋风的声音,萧瑟而茫远。他的脖子被松开,冷空气大口大口灌入肺中,他低头时看见前襟上都是血——是老家丁身上的血。“小爷……改名换姓……好好——活下去……”
      眼前的梦又突然跳跃了,他喉头干燥,耳边却有人在说:“小囝,喝点鱼汤暖暖身子。”鱼汤鲜美极了,他喝得喉头啯啯作响,睁开眼隐隐看见两张美好的面孔,年长的那个慈爱如他的母亲,年幼的那个带着些好奇和怜悯注视过来。鱼面一点一点喂进他的嘴里,麦香和鱼鲜在口腔里荡漾,他生平没有吃过这样好的东西,已经濒临死亡的躯体在这碗鱼面的温暖下渐渐回转……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悠扬传来,用他半懂不懂的苏州话在问:“哎,有新鲜的草鱼吗?”
      远远的回答声:“草鱼没有,但最新鲜的鲈鱼和白条都有!还有白虾和河蚌,做汤鲜得来……”
      熟悉的声音有点失望:“哦,草鱼做的才最正宗呢。”

      他的梦境消失了,倏地睁开眼,下颌骨便绷硬了,眼珠子四下警觉地观察,看到拔步床上茜色锦的帐子,四角垂下的银丝香囊,床栏上用螺钿拼出“牡丹照月”的图案。身边没有人,他一掀被子起身,揭开帐子又检查了一遍,外面也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他才松开颌角,感觉到自己怦怦的心跳——无数个在噩梦中惊醒的早晨,他已经习惯了剧烈的脉搏和背后微微的细汗,但这是他应得的。

      这是巧珍的闺房,精致而陌生得很。
      他太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是新的猎手,也是多年的猎物。每一天都是死生分际,他对美好的万事万物都没有丝毫愉悦感与放松感。

      他揭开窗帘的一角——这真是这条船上最好的位置,正对着山塘河粼粼的碧波,看得清河埠头边来往的船只和洗衣的妇人。
      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穿青布小衫,黑竹布裤子,长比甲是洁净的葱黄色,无滚无镶,朴素得符合粗使的厨娘的身份。
      她弯下腰,在河埠头的乌篷船上挑选活鱼。船边挂着一溜串竹篾篓子,浸在水里,里头养着鱼虾,活跃得很,动辄扑腾起来溅起老高的水花,银鳞在初升的阳光下金灿灿的。而她也娴熟地退了半步,避免河水溅到身上,长比甲下那腰肢随着船身的簸动而灵活地微微摇动着,纵使比甲宽大,也看得出她柔韧细巧的腰肢。

      “这两条白条,这六条鲈鱼,还要这些虾和河蚌。”她端着笊篱,一条一条地往买菜用的竹篮里装鱼、虾和河蚌,装得满满的。
      乌篷船上的老渔人笑吟吟问:“侧囡囡,这鱼新鲜吧?晨起第一个开门生意,我给你便宜点,你别还价,我图个吉利。”

      侧寒笑道:“行,陈爷叔实在人,奴也信得过。鱼那么好,今儿集市里也一定好生意。”
      又问:“陈家二哥还在家读书呢?”
      “是啊。”老渔人笑道,“我们这样穷人家的孩子,不知道读不读得出来。”

      “一定读得出来。”侧寒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承你吉言!”老渔人报了价,接过她递来的一串铜钱,然后方始撑船继续往集市方向行进。
      侧寒顺着搭在两船间的跳板又走回了画舫,看着晃晃悠悠,实则走得很稳,只是看的人觉得有惊无险罢了。

      顾喟无意识间发出了惊叹声,门外立刻传来小大姐的问询:“顾大人醒了么?”
      他只能说:“醒了。”
      小大姐声音笑吟吟的:“那么,顾大人是再睡一会儿呢,还是奴伺候你洗漱呢?”
      他想了想,说:“起身吧,今日还有事。”

      小大姐推开门,见他衣衫已经穿好了,便端了漱口洗脸的用具,几乎不用他动手,就伺候得圆圆满满,最后低声笑道:“奴叫萱草。”
      抿着嘴又问:“顾大人还需要什么吗?”极尽殷勤。

      顾喟把刚洗净的手擦干,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问:“鱼面什么时候能吃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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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文请进,8:00更,欢迎留评、收藏、过来抱抱撒花花~ 老作者我好考据这一口(虽然架空了大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