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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Nowhere to Say H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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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与布艺沙发堪称相得益彰,沙发原本的暖色调更凸显了阳光灿金的色泽,而阳光也将沙发及其上大小形状各异的若干坐垫衬得更加柔软温暖。这仅看一眼就能令人倍感舒适的区域正中镶嵌着一大团黑,虽显眼却并不突兀,大概与黑色皮毛的质地及油亮的光泽有关。
体型庞大的黑狗打了半个滚,抬起枕着的前腿擦了擦脸,仰面尽情舒展身体,蹬掉了一个缀着金色流苏的软垫。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它掌心和手指内侧都结着茧子,体现出灵巧和久经考验的双重特点。那些手指曲起挠了挠大黑狗的胸膛,大黑狗先是呜呜着把尾巴摇得生风,随即猛醒似的挥出一爪,脚掌跟手碰撞出啪的一声。
“哎哟!”手主人笑道,在狗狗一骨碌跳起来时又朝它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大脚板,你这个样子谁都能看出你不是真的狗!”
或许是困倦未去,大脚板没有睁眼,呜呜地警告着冲他呲牙,但它在软垫堆里站立不稳,险些屁股朝下跌落沙发,导致威慑力大打折扣。
“最近过得不错嘛,嗯?”男人不以为意地再次伸手,顺着狗颈缎子似的黑色皮毛一路往上挠到它耳朵后边,“瞧瞧你这身毛,还是我家做的洗发水好用吧?”
他将将避开飞快的一咬,大黑狗的牙齿咔嚓一声贴着他的手掌合拢,下一秒,他反手一拳砸在大狗头顶,令大狗脖子一缩。
“好险啊!”男人两臂在胸前交叉,听上去又好气又好笑,“咬人不会提高你的伪装分数,只会导致你失去在我家吃饭的资格。刚睡醒你又闹什么脾气呢?”
大黑狗的回答是四脚发力、身体后撤,男人敏捷地避开针对自己肚子的一顶,让大狗前爪落到柔软的长绒地毯上,歪七扭八地站直,抬腿踢了一下大狗的肚子。这一脚轻得只能称之为嬉戏,大狗却发出重伤垂死般的嗷呜一声,笨拙地后退,撞上了沙发。
“搞什么?”男人立刻蹲了下来,企图用两条手臂控制住它检查肋骨,“你受伤了吗?这儿?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在对方强行掰开自己眼皮检查之前,大黑狗总算睁开了双眼。它定定地看了男人一会儿,脚掌踩下对方的一只手,伸长脖子,鼻头蹭过对方挽起的袖口、被围裙遮盖的胸膛以及皱巴巴的领子,呼哧呼哧地闻着。
“我靠,这有点肉麻了吧伙计。”男人嫌弃地推开狗头,随即灵光一闪,抓住那只踩着自己手的狗爪上下摇晃,“你总算想玩这个了?——握手!乖,好狗狗。”
他成功躲开了打向自己脑袋的狗爪,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倒了,大狗朝他的脸雷鸣般咆哮的同时他放声大笑,两手并用拼命挠大狗痒痒。大黑狗用力踩他的肚子作为反击,但很快就被推了下来,男人的肢体比它长,而且对近在咫尺的尖牙毫不理睬,它只得用上最后的杀手锏。
“恶心死了!嗷!梅林啊……”男人连连后退,抱头躲避那根湿淋淋的舌头,“快停下!你发什么神经!”
他实打实踹过去之前,大黑狗跳到一旁,张嘴喘着气,尾巴摇得呼呼生风。
“我告诉你,你今晚没饭吃。”男人恼火地擦拭着满脸口水,从地上爬起来,“莉莉会站在我这边的,别想靠装可怜蒙混过关。”
大狗的尾巴垂了下来,它抬着头注视面前的男人,阳光在它的皮毛上分散成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却似乎无法抵达它的眼睛。
“你要是再不告诉我你犯了什么病,我就把你锁书房里。”男人右手食指指着它,“我们都知道你有多么热爱阅读。”
大脚板又安静了片刻,直到男人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才晃晃硕大的脑袋,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先是有些紧张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运动衫和牛仔裤,然后手掌撑地,从半跪转变为两腿站立,一下子比第一个男人高了一截。
“嗨,詹姆。”第二个男人说,声音微弱,仿佛体内有什么地方正在破碎流血。
“嗨,西里斯。”詹姆捏着嗓子揶揄,显然觉得他特地打招呼很搞笑,紧接着又挥手比划他乱糟糟的披肩长发,“你头发什么时候留这么长了?用了增长咒?你也不嫌麻烦。”
西里斯也许笑了一下,不过更像是他用力往耳根拉扯嘴角。“很难看?”
“这个嘛……”詹姆卖了个关子,见好友没反应,无趣地耸肩,“说不定会挺适合你的,等你把它梳得没那么像流浪汉之后。现在我妈妈看到你会往你手里塞金加隆哎。”
“怎么都比你脖子上顶的那个鸟窝强多了。”西里斯嘲笑道,抬手拨开脸前的发丝,将所有长发都捋到肩膀后边去。
他没有理会詹姆的抗议,以及关于他改变造型是不是遇见了意中人的调侃,在沙发和扶手椅之间踱起了步子。顶灯未开,满室明亮全仰仗西侧和南侧的大窗,屋主对它们采取了更接近麻瓜的设计,方形金属窗框,安装双层玻璃而没有窗棂,以便未经分割的光流热烈地涌进。走到窗前,楼下庭院的月季、栀子、五色梅以及由金叶女桢组成的绿篱,加上外面的鹅卵石小径和不远处巴沙特宅的红顶,全都一览无余。从植物的状况来看,屋外正值夏秋交际,干燥而晴朗。
“这是我最喜欢的房间。”西里斯喃喃,转身背向阳光,视线自地毯上自己的影子向前延伸,掠过不安挪动着的詹姆,在躺椅、矮几、沙发和扶手椅上兜了个圈,来到比他俩个头都高的原木书架。为了避免阳光直射影响书脊保存,这排书架做成了半封闭式的,面对窗户这一侧的木板贴满魔药学、黑魔法防御术笔记和参考资料,两张会动的魁地奇战术布局图,以及各种动物贴纸。这片由书架、窗户和碎花墙纸分隔出的相对独立的小空间里,一切都镀上了艳丽澄澈的金,几乎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看出来了,你每次来我家最后都会赖在这儿不挪窝。”詹姆横跨一步挡住西里斯的视线,“但我可警告你,别想再把零食带进阅览室,要是哈利被你传染上坏毛病,莉莉准把我俩都扫地出门。”
西里斯缓慢地眨眨眼,视线重新在他脸上聚焦,又上下打量他这副家庭煮夫的装扮。
“那条围裙。”西里斯轻笑,但如果他刚才的嗓音像是在流血的话,现在就像是快流泪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詹姆翻了个白眼,抖抖围裙,草莓和兔子图案跳动着,“都说了是莉莉选的,你们有完没完!”
“不,只是……”就像有无形的钢丝在西里斯脖颈周围收紧,“我本来都忘记了。”
“啥?”詹姆担忧地睁大双眼,“你今天一直怪怪的。你可别扑我怀里哭啊,我说。”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西里斯注视着自己此生最好的朋友,“我梦见你被杀了,因为彼得背叛了我们。你信任我,听我的建议把保密人换成彼得,所以伏地魔找到了你们,把你和莉莉都杀了。我去追捕彼得,他炸死了半条街的麻瓜,然后消失了,把这些全都嫁祸给我。哈利变成了孤儿,因为我。”
詹姆怔怔地听着,有一瞬间像是几乎都要嗤笑了,但西里斯的表情使得他将被逗乐的反应和不屑都吞了回去。
“那只是个梦而已,大脚板。你没听说过吗?梦都是反的。”
“我成了杀人犯,进了阿兹卡班。我是……不对,我不是清白的,但我没有背叛我的朋友,没有杀无辜的人。好多年的时间我都靠这个念头活着,还有彼得还活在某处,他这种懦夫没有炸死自己的胆量,但有时候我也觉得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西里斯用被扼住的嗓音继续说着,“在阿兹卡班,我几乎把关于你的事都忘了,因为摄魂怪会吸走所有的快乐。我忘了你的蠢头发、蠢围裙,忘了你骑着扫帚显摆的傻样,忘了你家的阅览室……你在我的脑子里只剩下倒在门厅死掉的样子,我甚至搞不懂一具尸体怎么会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嘿,你看,我没事!老天,这可不像你……”詹姆轻轻捶了一下西里斯的肩膀,后者吃痛般摇晃了一下,“哇哦!呃,那肯定是个很逼真的噩梦。你确定你不需要去圣芒戈之类的?也许你,我不知道,中毒了?被诅咒了?”
“现在你回来了,你们全都……”西里斯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嗯,我当然被诅咒了,布莱克家的血脉整个都流淌着诅咒,尤其是我还得到了我妈的超级加倍诅咒。”
他生硬地换上轻松的腔调,而詹姆看起来马上就要扑向壁炉去找治疗师了。
“还有一件关于你们的事,我当时记得的。”西里斯又说,“尖叫棚屋。”
“什——噢,”詹姆哼了一声,“我是不是该佩服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大混蛋?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我自我膨胀,我可不会忘了我的傻逼哥们同时还记着我自己是谁。”
“就是啊。”西里斯双手插进裤兜,朝后伸展肩膀,脖子也微微后仰,像是释然了,也像是破罐破摔。“你从来不是像我这样的混蛋,你永远不会背叛朋友,不管是伤害他们、出卖他们,还是不信任他们。我对你造成了坏影响。”
“不至于吧你?”詹姆语气中迟疑的意味越来越重,“月亮脸没事儿,斯内普也没事儿。当然,我们都被你气疯了,但我们后来不是都好了吗?月亮脸也原谅你了。”
“对你来说是这样的。”西里斯咧嘴一笑,詹姆扬起眉毛。
“喂,我认得这个语气——‘我觉得尖头叉子是个白痴而且我不打算告诉他为什么’。”
“我很害怕,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我发现我记得它……那个时候我有点儿,像是,兴奋?我发现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就像我母亲一遍遍跟我絮叨的那样,而且我知道你也发现了。我好奇你是否会远离我。”
“你知道这听上去更混蛋了对吧?”詹姆抱起胳膊,“好吧,我没有,但我没准儿后悔了呢?”
“你没有,这正是我开始后悔的原因之一。”西里斯摊开双手,“我跟莱姆斯只之间已经搞砸了,我和他都很清楚,但我们会为了继续当你的朋友而继续当朋友。跟你做朋友是仅有的我不会搞砸的事之一,所以我决定要尽可能当好这个朋友,而不单单是怎么高兴怎么来——我猜这就是为什么我最终成功搞砸了个彻底。”
“搞砸?你还在说那个梦吗?”詹姆困惑地说,“拜托,大脚板,那就是个梦!你是个棒极了的朋友,除了犯浑的时候,但如果我想找个人在我不在的时候托付哈利,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我不是邀请你当哈利的教父了吗?”他朝西里斯迈了一步,有点儿尴尬,但无可挑剔地真诚,“我相信你会用你的命保护他,更重要的是,你会帮他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因为你自己就是。我不在乎你老妈说过什么,那些都是放屁!你在入学前火车上就告诉过我,你想成为的是跟他们不同的人,你选择不了你的家人,但你选择了我们,这才是唯一重要的!”
说到激动处,他靠得更近,抓住了西里斯的胳膊。原本阳光把他变成了阅览室中镀金的一份子,而此刻,西里斯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如同一座高高的、无动于衷的墓石。
“你猜怎么着,其实我真觉得你蠢的时候你通常看不出来。”西里斯背光的笑容可能略显模糊不清,“你所谓的那个觉得你很蠢的表情,其实是我有点儿佩服你但又不想承认的意思。我们活在一个粪坑一样的世界,但你简直活得跟一株他妈最不要脸的向日葵一样,害得我都希望你能如愿了。”
“哈哈,那可真是谢谢。”詹姆干巴巴地说。
“还有啊,虽然我也没怎么追过姑娘,但我对哪些招数是馊主意清楚得很,我建议你尝试它们主要是因为你搞不清自己在干嘛以及被莉莉扫地出门的样子很有娱乐性。”
“我就知道!”
“还有你提出要我当哈利的教父时我惊呆了,我一直以为你跟莉莉结了婚,有了孩子会变得更务实一些。但你那会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吧?”
“我当然知道!我说了你是我最好的——嗷哦。”
“还有我很抱歉。”西里斯将好友拉进怀里,“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这本该是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但詹姆似乎渐渐消融在了他所背对的阳光形成的阴影之中,而詹姆本人并没有觉察。
“行吧,我已经原谅你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原谅你的。”他背后没有出现紧拥的臂膀,但每个人都知道,詹姆一定毫不犹豫地回抱了他,“所以你要不要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欢迎回来,尖头叉子。”
白色泡沫起起落落,借着潮汐的力量不断击打、冲刷和退去,很难判断它们带走和留下的哪个更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今日它们并不吝啬。浪潮落脚之处,那一大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蠕动起来,而当它吃力地咳嗽并呕出海水时,你才能真正肯定那并非海藻、沉船碎片或水手随意抛下的垃圾。
虽是夏季,阴云密布的夜空下,被水浸透的皮毛也足以带给一条狗彻骨的寒意,尤其是这样一条皮包骨头、精疲力竭的老狗。它勉力将前肢枕到脑袋下方,姑且做到了不将海水吸进肺里。任何一个善良的人都无法不对这景象产生恻隐之心,他们大概会说:多可怜啊,快让这不幸的生物好好睡一觉吧。
然而它已经做过了美梦,所以它踉跄着站起,一点一点慢慢抖落水珠,同时努力用被咸腥味浸泡到麻木的嗅觉寻找尚能入口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