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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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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亩是林家村的牛,自然认得林广定。
当初林家村的壮丁们一同被征召入伍,就连耕地牛也被征走用来拉军资,在西境近两年的时间里,见多了生死的林家村人每每见了七亩,都会交代几句不吉利的话。
说的最多的就是,要真为国尽忠了,七亩一定要把自己带回林家村。
在他们那边有个说法,若是人死的时候离家太远,魂是认不得路的,只能让认得路的牛引着,它们不仅能看到亡灵,还能将亡灵牵引回乡。
七亩是从林家村走出来的牛,他自然知道把魂带回何处。
因着从林广安身上看到了他弟弟的影子,自然而然的,七亩想到了西境。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回忆过那段岁月了。
这几年,他一心一意的帮着林家村人耕田种地,妄想以一头牛的力量扛起村里因着没了年轻人而丧失的劳动力。
可大渠在经历了几年的苦战之后,国库空虚,便是连将士们的阵亡金都一拖再拖,若不然,林家村何至于一直是渭水县的第一穷村。
穷到女子夫郎们都嫁去别村奔前程,林家村的人越来越少,这几年,全村仅有林广定娶回来一位夫郎。
这位夫郎便是云杳。
小竹笋答应嫁进林家村,于七亩而言,也是一份希冀,或许,这也是七亩对他与对其他人不大相同的原因。
对于小竹笋,七亩可谓是召之即来了。
傍晚时分,在一人一牛合作之下,七亩终于用牛角拽着绑住林广安身上的绳子,将人从泥里“拔”了出来。
这还没完,体贴如七亩,他还自发参与了善后工作。
沟里的水被放回了池塘,等云杳将所有藕洗净之后,天已经黑透了。
他先将满身是泥的林广安送回家里让银花婶处理,接着再是想办法在外面将自己给洗干净。
林家村有好几个水塘,各个池塘虽都有人承包养着鱼,但每个池塘的用途是不一样的。
用来浣衣的在祠堂正前头,那是最为热闹的池塘,除了浣衣不能用作其他用途。
往南再过去几亩地旁的池塘是村里篾匠承包的,岸边近些年被种满了竹子,用来做编织的原材,这个池塘是七亩专用的,虽说种着竹子隐蔽性不错,但除了七亩,谁也不会轻易来这边。
因着怕弄脏专门浣衣的那个,云杳提出去七亩专用的这个水塘洗。
云杳是个哥儿,在外不大好湿着身子,好在天已经黑了,这个时辰谁都不愿往外跑,大晚上离村屋太远他一个人自然不敢,好在知道七亩夜里没地要耕,便拉着他作伴。
夜里月色透亮,夏末时节也是萤火虫最多的时候,可到了池塘,云杳还是觉得天太黑了,半天半天也不下水。
良久,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七亩身上,“七亩,你轻车熟路的,要不你先下去,探探水里有没有东西?”
这水里能有什么东西?
七亩听见小竹笋说话都有些哆嗦,无法,只能被迫一天泡两次澡。
体型庞大的七亩一下水,扰得躲藏在竹叶里的萤火虫都飞到了池塘上面。
交辉相应间,几乎被竹子包围的池塘恍若另一个天地。
“咦,这竹子还有这池水,简直就像是发光的玉一样。”
眼前景色,让云杳对夜的恐慌骤消。
七亩下水后没往中间去,而是待在边上。
这个水塘不比浣衣的那个水塘架有石板,周围只有竹子,云杳穿着沾泥的衣服摸索着下了水,随后便一把抱住七亩的脖子。
萤火虫落在了一人一牛的脸上,头上。
云杳本就生得白,一整个耕种季节下来,他愣是半点没晒黑,萤火虫的淡蓝色光点落在他的脸上,像是能透进皮肤里面,让他整个人都发着光。
饶是有些夜盲症的七亩,也看的有些怔愣。
被暴晒了一天的池水用来洗澡温度最是适宜,云杳下水后,舒服得感慨道:“忙了一天浑身都是酸的,可一下水,整个人都松快了。”
说完便将脑袋也沉进了水里,不多时水面连着冒出一堆泡。
七亩一直盯着,好半天过去小竹笋的脑袋也没抬起来,心里正打鼓呢,就被对方溅了一脸水。
小竹笋抹了把脸,“我得先把衣服脱了,光着身子泡肯定更舒服。”
才被水溅了一脸懵的七亩:“……”
他俩的关系好像没有好到可以光着身子共浴的程度吧!
虽说人牛殊途,可也不能这么不避讳不是。
七亩在水下挪了挪步子,试图离云杳远些。
“七亩你别动,离远了我害怕。”
七亩他更怕。
可他又担心小竹笋一个站不稳滑进水里,最后没法,只能折中将头转过去。
云杳将牛控住后,这才安心的脱起衣服来。
一边脱衣服一边嘴还不得闲,“说起来我都好些天没洗澡了,白天干农活累着了,都是倒头就睡,以后我要是想洗澡了,就叫上你,这水晒的热乎乎的,地方还大,可比在家洗强多了。”
话音刚落,脱下来的湿衣服就甩到了七亩牛背上。
“这裤子可真难脱,七亩,你让我扶着点儿。”
说完就又拽住了七亩的牛角,并且力道不小。
只这稍微一偏头,视线就避无可避的落到了云杳身上。
云杳光着的上半身浸润在月色之下,披散下来的头发水淋淋的搭在脑后,他一手脱着裤子,一手拽着牛角借力,完全不把七亩当外人。
“哎呀,可算拽下来了。”
随后又是“啪”的一声,从水里掏出来的裤子搭到了七亩背上。
“真舒服啊,我得好好洗洗。”
傍晚的乌云一点点散了,月色愈见分明,水塘周围的光景一目了然,云杳还没心没肺的在七亩跟前玩起了水。
七亩也懒得躲了,小竹笋一会儿往水里扎,一会又从别的地方钻出来,他还真怕自己一下没看着,扎到了水深的地方。
玩了小一会儿,想是有些累了,小竹笋搂住七亩脖子,轻喘着气儿道:“今天翠喜姐来我家的时候,和我聊了一会儿,原本我与她并不大熟的,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问了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他说我虽然是个哥儿,但胜在模样生得好,若是想找人家,也是能可劲儿挑的,如何也不应该答应娘,嫁与一座牌位。”
别说是翠喜,就连七亩也很难理解,小竹笋的这个选择,实则是把一手好牌往最烂了打。
“我知道别人都以为我傻,可是我没法儿跟他们解释,若真的能解释清楚了,它们只会更觉得我傻。”
小竹笋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直往七亩的面颊上扑,余光里,小竹笋的眼睛在月色下亮得发光。
“七亩啊……”云杳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绵软,“虽然你不会说话,可我每次找你同你聊天的时候,我都觉得你能够听懂,有些事情我没法儿和别人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想告诉你。”
七亩眨了眨眼,等着下文。
似是这些话难以启齿般,小竹笋酝酿了很久都没开口,最后甚至将脸贴到了七亩面颊上。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惦记的人……”
原来是出于少年的羞赧,这才吞吞吐吐。
“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惦记,其实说不上有多喜欢,可就是忘不了,那时候就盼着自己能快些长大,长好看些,但愿他能相中我,只可惜……”
小竹笋顿了顿,后面的话欲言又止。
一直圈在七亩的脖颈上的手突然松开了,云杳绕到七亩正前方,而后双手捧起七亩脖子上的那串名钱,眼神里有向往,也有些伤感。
七亩到底也没能知道小竹笋惦记的人是谁,但心中也大概猜测出来,这人是林家村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名钱里的其中之一。
原本小竹笋在他眼里,就是个乐天勤恳的小孩儿,可小孩儿心里藏着的心事说穿后,让七亩心里升腾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他对林家村的人不同,七亩愿意在心底截出来一小块,单独将小竹笋放进去。
七亩用鼻子拱了拱云杳的脸,原本还沉浸在回忆里的人复苏了以往的笑容,大概是将心事分担了出去,小竹笋舒缓的笑了笑:“七亩,你会为我保守秘密的,对吗?”
七亩点了点头。
这是夏末,昼夜温差大,这个夜里没有繁重的耕地,也没有燎人的热度,上岸后穿好衣服的云杳,突然打了个冷颤。
“明天就是村里大祭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被惦记的人是不是会回来看一眼。”
说到这儿,云杳似又想起什么,他摸了摸七亩的眼睑,“听村里的老人家说,给自己抹上牛眼泪就能看到亡灵,七亩,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以往村中大祭,你可有见到人回来?”
说完就死死盯着七亩,像是在等一个答复。
七亩掸了掸后蹄,不做任何回应,直接朝祠堂方向去了。
“七亩你别害怕啊,我知道大半夜说这个怪渗人了,可你也不能丢下我自己走啊!”
“你不送我回家?”
银花婶家离祠堂有些路要走,虽说月色挺亮,但刚才云杳说的那个话题,还是容易让人心生胆怯的。
他小跑几步跟上七亩,“送我回家嘛,我总觉得后背凉嗖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