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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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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在夏允闲刚念完台词时,周导叫了停。
林知余和夏允闲都疑惑地看过去。
周菘额头挤成川字,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
出错了吗?
是谁的问题?
“东盈,你的语气不对啊。”一边观看的席克陇开了口,乐呵呵地提醒道。
夏允闲指了自己。
她吗?
“动作也不对。”周菘补充道,“明明是要杀人,可是掐人的手软趴趴的,像是生怕章蔷受伤一样。”
听见这话,林知余跟着看了某人一眼,不料正好对上眼神。
视线相接的一瞬间,两人同时转回了头。
气氛有些微妙,林知余抬腿想离开。
周菘看见了,叫住她,“林知余你别走,也跟着听听。”
林知余只好又停下,“导演您说。”
“夏允闲,”周菘清了清嗓子,“这时候,你对林知余应该是没有爱的。”
周菘和席导不一样,她叫人不叫角色名,但此时此刻,却更令人误会。
夏允闲有些别扭,纠正道,“是章蔷。”
“都一样。”
席克陇要严谨得多,“真的是章蔷吗?”
夏允闲不得其解,“不是章蔷还能是谁?”
“不会是……素蛾吧?”林知余默默出声。
席导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想说的。”周菘接道,“在东盈眼里,章蔷就是素蛾。她不知道什么是转世。”
又问,“夏允闲,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儿吗?”
夏允闲抬起一双求知的眼睛。
“太有人性了。”
夏允闲拧了拧眉,“东盈不是一个善良的角色吗?”
“但是她被困在古殿里长达一千年啊,一千年还不足以改变她吗?”
林知余跟着思考,“而且,她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别忘了我最开始告诉你们的。”席克陇说。
夏允闲想起来,“是一人饰两角吗?”
“千年后的东盈和千年前的,不是一个人。”她喃喃道,似沉思,又像疑问。
“我相信后面的剧本你们都看了。但是,千万不要用后来者的眼光去揣测曾经的自己哦。”席克陇导演笑了笑,说。
故事里,东盈执着于报仇,却发现无法真的杀死章蔷,每一次身死时,对方都会消失。
然后在另一个房间“复活”。
东盈感受到章蔷的气息,开始满大殿地找人,这时的东盈,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索命幽魂。
章蔷每次苏醒后,脑子里会多出一段记忆。
那是素蛾与东盈之间的种种。
第一次被东盈掐死时,她就“梦见”了“自己”被东盈救下,在对方的床上醒来那一幕。
一开始,章蔷并不知道自己能“复活”。
她不会隐匿自己的踪迹,被东盈轻易找到,然后再次丧命。
后来,她悟出规律,开始逃亡。
可人与鬼的差距摆在哪儿,她的的每一次挣扎,只是延长了该局逃亡游戏的生存时间,并不能改变被杀的结局。
于是她梦到了越来越多的记忆。
这些记忆,有的令人脸红心跳,教人春心萌动。
渐渐地,章蔷分不清动心的人是素蛾,还是她。
有一次,她甚至在东盈找到她后,存活了一段时间。她们开始交谈。
可东盈一千年没有和人说过话,有些嘴笨。
她有时无意识重复前面的话,有时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但这个时候的东盈很温柔,脸色也和梦里一样美好。
是明月一般皎洁温润的脸。
章蔷情不自禁地摸她的长发。却发现头发掀开,那光洁的皮肤却开始凸起,变成一个个小疙瘩。
章蔷闭了闭眼,再睁开,其中的春色荡然无存。
这是鬼。
她是人。
她必须逃走。
或者,消灭它。
“演戏的时候,切忌开上帝视角。”导演点到为止,留下演员们在原地领会。
“忘记上帝视角?”
夏允闲兀自思索,浑然忘记身边还有人。
“这好难啊。”
怎么导演越说她越糊涂?
又说东盈也爱素蛾,又说东盈现在没有爱。
那她到底是爱呢,还是恨呢?
“爱与恨都有哦。”
一个声音开口,夏允闲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林知余怎么站在这儿?
“你说什么?”
“爱与恨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分界线。”林知余娓娓道,“在我看来,素蛾对东盈是因爱生恨,而东盈对章蔷是因恨生爱。”
故事的最后,章蔷找到了反杀的方法,却被东盈察觉。
她一次次失败,复活的次数只剩最后一回。
最后一次,在最紧要的关头,一直处于优势的东盈放松了对她的钳制,转而抱紧了她。
像是在诉说对素蛾的思念,又像是对把章蔷牵扯进这件事表示抱歉。
还像,对面前熟悉的陌生人,产生了畸形又旖旎的依恋。
“因爱生恨吗?这也太……”
“不可思议吗?我也这么想,但是现在的东盈是一只鬼,并不具有人的思维。所以我觉得,比起人,她更像动物。”
林知余问,“你知道人是怎么训动物的吧?”
夏允闲点点头,又摇摇头。
“先给巴掌,再给甜枣。”
夏允闲呼吸停滞了一瞬,好像突然领悟到什么。
“和极端的素蛾相比,具有现代思维的章蔷要温和得多,就像是巴掌后的甜枣。一轮又一轮的追杀下来,章蔷的弱小和顺从让东盈动摇,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
“但是,人鬼终殊途。”
对着那样一张可怖的脸,章蔷没办法保持理智。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
而是一个贪婪胆怯的小人。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逃出这里,活下去。她不愿意与一只鬼魂在幽暗的古殿里耗尽生命。
她会疯的。
或许她早就疯了。
所以她做了错事,那就是试图唤起一只鬼的良知。
“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你放过我,我出去后给你立祠堂,找高人给你超度。你放了我吧……”
“你怕我?”东盈苍白的脸色浮现一丝无措,接着躺下一滴泪来。
泪水所到之处,留下一道腐肉的坑洼,平白将一张脸分成了左右两半。
章蔷低下头。
无论见过多少次,这家伙化为厉鬼时她都会害怕。
而一旦对方的外形开始变化,就说明她这次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这个人,不,这个鬼马上就要暴走了。
“你不是应该爱我吗?”
“你不是说无论我是妃子还是平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爱我吗?”
“为什么骗我!”对方开始大叫,“你说!为什么!?”
章蔷猛地抬头,崩溃道:“因为我不是她。”
“不可能,不可能!”东盈抓住她肩膀,“你再看看我,你再看看啊……”
章蔷看了,她看到那具身体开始腐烂,上面有紫黑色的斑。
章蔷没忍住,剧烈地呕吐。
肩膀上的手力气更大,掐得她苦不堪言。
不,好像不是力气的原因。
是它的指甲。
尖尖地,生长着。戳破她的皮肤,穿过她的血肉,刺入她的心脏。
求饶没有用,章蔷改变策略。
她不再执着于逃亡,而是在古殿里寻找蛛丝马迹。
前世的她既然有能力让一个人永世不能超生,那现在的她是不是可以利用同样的记忆和同一个建筑,找到克制厉鬼的办法?
即使再次被东盈抓住,她也努力给自己壮胆,尽量讨好她给自己争取时间。
“所以,章蔷的变化也改变了东盈。”夏允闲说,“章蔷怕她的时候,她恨她;章蔷跟她演戏对她好时,东盈当了真。只是,要报仇的念头太根深蒂固了,简直就是东盈的执念,她觉得只有除掉了素蛾——她人生里的唯一差错,她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哪怕章蔷并不是素蛾。
但是鬼不会想这么多。
她们长着一样的脸,那她们就是一个人。
不管是素蛾,还是章蔷,都必须为她的人生付出代价。
“你怎么敢忘了?”
摄像机中,同一场戏再次开拍。
东盈掐着章蔷的脖子,眼神单纯到邪恶,那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章蔷眼里泛出生理性泪水,嗓子里发出嘶哑的低叫。
东盈好像看不见,也听不到。
“既然忘了,那就去死吧。”
失去呼吸的身体倒在地上,像飘零的树叶。东盈冷漠地看着,声音和眼神一样平静。
“可以,过了。”
镜头外,导演喊了卡。
夏允闲赶忙把林知余扶起来。
林知余手搭上她的,语气欣慰,“导演的意思是,你演得很好。”
除非一条过,周导不会很直白地夸人。
因为她觉得,拍电影这种事,重来一次就多一个废片,哪怕第二次演得再好,也早就给工作人员造成了麻烦。
可林知余想让夏允闲开心点。
“哦……”
“哦?”林知余尴尬地重复,夏允闲表现得太冷淡了,是还没出戏吗?
“你这么夸我,是想和我做回朋友吗?”
对方冷不丁来了一句,直接把林知余问住了。
是啊。
她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要跟夏允闲保持距离吗?
怎么对方一情绪低落,她就忍不住想安慰她?
“就算你想,我也不答应。”
不等林知余回答,夏允闲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堵死。
“桥归桥,路归路。”她说着,替林知余回忆。“是你提的。”
夏允闲向前走了半步,复杂的眼神俯视着林知余。
“你以后在片场,别偷偷看我了。”
她才不要做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