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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梨花埠 ...

  •   「英国·利物浦 1970年七月」

      过去,我踩着五十年代的尾巴,住进新启的六十年代;如今又迈入70年代,十年,一个阶段的结束,意味着要目睹一个时代的落幕,比如今年四月披头士乐队解散。

      有人自发走上街市高举旗帜,嘴里大喊摇滚不死。青少年争先恐后模仿的Mop Top,令人心驰神往的摇滚音乐萦绕在耳,一切的一切好像还近在咫尺。回望过去十年,我的存在,我的生活,貌似明确又迷惘,活在亦真亦假中。谁在乎呢,就连我自己也不在乎。

      说来遗憾,直到现在我仍旧没有乘坐轮渡去默西河对岸,观赏利物浦的天际线。每当我安排好日子要去,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拦住我的脚步。好在今天我顺利登上了轮渡,圆了这么久以来的心愿。

      左右环顾身侧空无一人,再看看其他人,都是家人一起再不济也有朋友同行。一旦有了对比,孤单就会被无限放大。

      当太阳西沉只剩下半轮之时,它与默西河水中的倒影拼成了一个完整自己。惊喜的情绪也会传染,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好运,碰见了罕见的橘粉色晚霞。

      “真美啊。”我不避讳地用家乡话,声量不大不小,也不怕别人的瞩目。

      “是啊,真美。”那人用同样的语言回应我。

      他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同胞,这是我来利物浦这么多天第一次。”

      周围嘈杂纷扰我全都听不见,只侧目望向他,仿佛是剖开记忆走出来的人,此刻鲜活地站在面前,几乎找不出岁月痕迹,我对他道:“好久不见,向流星。”

      向流星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尤其陌生,快要溢出的诧异,“我们认识吗?”

      “你不记得我了?”

      “抱歉,我从西贡回来就记不得之前的事和人,请问你是?”

      我差点腿发软坐倒在地,幸好向流星失去了记忆,但没失去绅士的本能,下意识扶住了我,与他近距离对视一眼,他便像触电一般抽离。

      看他对我避之不及的样子,我更难过。他不记得我,不记得利物浦的一切,那我们算什么呢?现在我对他来说也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没有纠缠,没有zuo-Ai,没有钻戒与贝壳,没有寄来的信件,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很快又会把我遗忘。

      “我们……是过去的同事。”

      “真巧,你也是来利物浦休假吗?”

      “我住在这里。”

      “我想试着回忆一些事,比如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在哪儿认识的,可以和我讲讲吗?”

      我答应了,却隐瞒了很多细节比如我们,比如主编,同时也没告诉他,我到底叫什么。只说他是报社最好的记者,他掌镜的照片登上了四次头版。

      “你口中的,真的是我吗?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脾气不好的小记者。”

      原来失忆的向流星变得比之前还要可爱,我笑他,“脾气不好倒是说对了。”

      轮渡沿岸停泊,我和向流星一同下去到此挥手告别。踩着影子,感受它的变动,可再怎么变它也无法脱离我。一声声呼唤将出神的我拉了回来,再看,影子旁边又多出一个男人的影子,他气喘吁吁开口。

      “吴寂……吴寂……你叫吴寂对不对?”

      “你想起来了?!”我回头期待他告诉我,是的,紧接着我就会扑进他的怀里。我已经准备好这么做。

      面对我的期待,他是如此惭愧缓缓摇头,“我只记起你叫吴寂。这是从西贡回来以来,我第一次想起过去的事,大概是因为你。所以……可以拜托你,帮我恢复更多记忆吗?”

      “我愿意帮你。”

      因为这句话,向流星短暂的留在了利物浦。我请了假,陪他找记忆,把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再去一遍,但效果微乎其微。按向流星的说法,他会经常做梦,可能是关于过去,但细问他又不愿意具体说是什么梦。

      一早就心情不佳的天空,终于还是在午夜哭了出来,雨刷器只能一遍又一遍擦去滴落在挡风玻璃上的眼泪。送向流星回酒店的路上,有些无趣,车载音响开启,它永远只会播放披头士音乐。

      “你喜欢披头士?”听着音乐,向流星忽然问我。

      “嗯,我很早就爱上了披头士。”

      都没再说话只沉浸在摇滚中,精神世界已经跟着节奏摇摆。车子渐渐停下,到达目的地,向流星要下去却被我叫停。

      “最后一个办法,如果你再想不起来任何,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到时候你直接回伦敦吧。”

      我掏出了那枚粉钻戒指以及螺旋贝壳,这么多年过去钻石愈发熠熠生辉,贝壳被保存的很好还是原貌,一切都没变。

      把戒指递给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帮我戴上。”

      向流星接过戒指盯着伸来的左手,就像只是重复过去,条件反射地戴进无名指。透过那颗粉钻,他看懂了里面正在上演粉色的梦境,看清了梦境里的内容,再抬头,那张模糊不清的脸终于拨开云雾,浮现,重叠。

      又把贝壳贴上他的右耳,没有空隙,他却牵着我的手腕挪到左耳。

      这次轮到我问他,“你听到了什么?”

      “生命的流动,灵魂频率的共鸣。”

      原来这是他的答案,我等了七年的答案。我也听到了,当看到他寄来的信后,突然就听到了。

      雨刷器擦过挡风玻璃落下去的一瞬间,我便在那上面看到了停泊在码头的轮渡,看到了默西河畔的橘粉色晚霞,看到了跟随着摇滚乐纵情摇摆的青年人,看到了默西商会大楼上那只守护着利物浦的利物鸟。她哪儿也不会去,她只想留在利物浦。

      我很早就将一半的心留给了利物浦。

      于是最后的最后,我又看到了被相机遮住一半脸的男人,他缓缓放下,露出那双标志性的下垂眼,以及右唇角上方的痣。

      “留在利物浦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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