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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母亲天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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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铮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京城人士。”
沈尧卡了一下,接着问,“那离魂之症?”
宋铮答:“高热后遗症。”
失望的钦差大人沉默了一会,手腕反转夹起一只瓷杯在手中旋转着,“这么俊俏的伙计,总傻着也可惜。不若让本官带来的太医给他诊治一二?”
宋铮:......
上次顾景行便带人来给阿玖看病,还让谷岭县的郎中打掩护掩藏阿玖的真实病症,这次又来一个!
阿玖的身体状况就这么吸引钦差们的注意吗?
想到这里,宋铮抬起脸对着沈尧笑了笑,“钦差大人好像很关心民女的表哥呢,可是在京城中受到民女舅舅舅妈的委托,要多多关照表哥?”
沈尧眉毛上挑,倒出一杯茶推给她,娃娃脸上是全然的纯真:“宋姑娘想多了,本官只是关爱民众而已。既然宋姑娘不想让太医接近他,本官便不再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那杯推到宋铮身前的茶,在她脸前一晃而过,又流畅地自己牛饮下去。
宋铮:“?”又是一个有毛病的钦差?
一杯茶水下肚,沈尧神情明媚了许多,“在泰宁表演一旬皮影戏后,你们还要前往京城么?”
“是。”
“既然如此,不若跟本官同行一些时日。”沈尧手指轻轻抚过瓷杯边缘,带着笑意看她,满脸依赖的模样:“路上给本官讲解一些皮影技法嘛,本官实在好奇非常。”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非常令人心动的提议。
跟着钦差上路,一路自然是轻松又舒适,享皇家待遇,更是没有魑魅魍魉敢来挡钦差的路,更不会拖延他们的时间。
阿玖的病情目前虽看似无碍,可谁也不知道那些药丸什么时候便会失去作用,能尽早进京的话自然是尽早进京的好。
只是......这位钦差大人看似天真纯然,在衙门时那时不时出人意料的手段她可是亲眼所见。
跟这样的人一起走真的不会半路被人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丢下去吗?!
似是看不到宋铮的犹豫不决,沈尧一撂瓷杯,“既然已经达成共识,我们便一旬后出发。”
宋铮:“......”行吧。
从屋内退出后,宋铮仍是若有所思。
尊贵的钦差大人哪怕再怎么口口声声说着“关爱民众”,也不会这么轻易接受民众的同行,更何况还是主动邀约。
他定是有想要近距离靠近观察的人,才会主动提出帮忙。
那个人除阿玖外她根本不作他想!
一个钦差对他态度不一般还能说是被美色所惑,个个钦差都对他青睐有加那便只能说明他金尊玉贵,不得不供着!
所以......阿玖究竟是什么身份?
扫过坐在板凳上用树枝画画的阿玖,宋铮叹息一声,抬步向前。
“你在画什么?”
目光落到那副几乎已经完成的画上,宋铮额角青筋一跳:“谁教你这么画的?!”
只是一会没注意到,阿玖竟然将她方才画的马改成了马头棺材!
那只憨态可掬的马驹脑袋被镶嵌在华丽的木制棺材上,一眼让人后背发凉。
阿玖抬头瞅她一眼,抬脚便将那个棺材磨得干干净净,“没了。”
“......都说过不要在别人家里画棺材。”
眼看着某人嘴角又开始下撇,宋铮扶额,扯过他的袖子,“洗洗手,我们去医馆。”
真是好奇,这男人失忆前就这么难伺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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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走上泰宁街头,宋铮心里颇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之前便知道泰宁县比谷岭县繁华得多,两地经济发展水平极其不均,却没细想过深层次的原因。
经过昨天七嘴八舌的解释,再看向街上源源不断的人群,奔跑的孩童,商贩们的笑颜......宋铮在此刻才意识到赵地斧带给泰宁的是什么。
难怪那些民众已经得知赵地斧等人便是抢劫他们的山匪,却依旧想要为他求情。
只是一旦触碰到道德与良知的红线,再想返回最初便是难上加难。
进入医馆后,宋铮推着阿玖坐到郎中跟前,“郎中,您能看看他的身体怎么样吗?”
郎中耷拉着眼上手抚上阿玖的手腕,越感受眉头皱的越近。半晌后,郎中收手,叹出口气:“治不了,回去吧。”
“......”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两人都谈不上有多失望,正要起身离开,郎中却拉长声音警告道:“嘿——诊脉费2文——”
什么?
宋铮诧异转身,“诊个脉还要掏钱?!”
“你这小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小可是郎中,又不是卖药的,诊脉当然要掏钱!”
行吧,反正也就两文钱。
宋铮在衣服内的小兜里摸了摸,无所谓的神色瞬间僵住。
“表哥,我的钱是不是在你那呢?”
阿玖蹙眉看她:“你在说什么?我的钱当然都在你那。”
“......”宋铮不死心地抽回手重新摸了一遍,那个本就不大的口袋仍旧是空空如也,再摸摸袖口,仍是一片空荡。
“那什么......郎中爷爷,我们也没诊出来什么毛病,要不......就不收费用了?”
郎中眉梢高高挑起,“做梦!老夫可是仔细探查过您这位伙计的身体,是废过精气神的!你说不给就不给了?!”
两人正在尴尬对峙间,一女子从屏风后缓缓绕出,素衣木簪,仪态万方。
宋铮诧异道:“赵姑娘?”
赵天亭对着她抿唇一笑,“两位,巧遇。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嗯......也无甚大事,只是出门忘带钱了哈哈......”
赵天亭了然地点点头,对着老郎中屈膝行礼,“吴大夫,两位的账记在我那里便可。”
老郎中满意地点点头,舔了一口毛笔,下笔如有神般迅猛开记。
“两人若无要事,不妨来里坐坐?”
宋铮点点头,拉过阿玖的袖子带着人一起绕过屏风。
毛笔和纸张摩擦的“唰唰”声仍未停歇。
宋铮忍不住提醒道:“赵姑娘,我们在外面只是把了个脉,仅需两文钱,这位郎中记这么久......”
赵天亭安抚地拍了拍宋铮的手,“吴大夫记账比较细致,宋姑娘不必担心。”
那就好。
刚进门时宋铮以为这间医馆与谷岭县的大小差不多,绕过屏风后她才发现,这里面竟别有洞天。
温馨雅致的布局与外面的医馆格格不入,地面厚厚的毛绒地毯使他们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里。墙壁上挂着几种外表看上去非常漂亮的草药标本,空气中漂浮着的药草香气也让人不自觉得舒缓着精神。
中间空地上摆放着一个木制摇篮,宋铮上前几步低头一看,一个不到两尺左右的婴儿正仰躺在里面沉睡。
面色苍白,眼睑淡青,一吸一呼之间的气息非常虚弱。
宋铮眼神复杂地看向赵天亭,用气声问道:“光祖之后怎么办?”
“吴大夫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赵天亭怜爱地隔空抚过他的脸,自嘲一笑:“决定上堂状告崔贺时,我便已接受这个结果。可事到如今,我竟也无法轻易撇开手。”
她用手指的指节揉了揉鼻梁,眼下的青黑与衙门里的崔贺如出一辙。
这种自我本心和母亲天性的挣扎宋铮曾在互联网上见识过很多。那些清醒着的女性或是掩埋本心,为骨肉付出一切,或是抛弃所有,还自己一片新生。
旁人的选择宋铮无权置喙,而赵天亭,在她抱着孩子踏上公堂,或是更早,在她联系上宋尚,设计将宋铮拉入计划时,便已经做好了自己的人生选择。
果不其然,她脸上的迷茫和犹疑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再次收敛神色,成为那个端庄大方的赵天亭。
“小锤说你们还有些东西落在寨子里,一会要去看看吗?”
还有东西?
宋铮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寨子里的人......会怎么处置?”
“参与过抢劫的弟兄们其实并不多,知道内情的大多是地斧从军中带回来的人。”
赵天亭从桌上捧过热茶,轻轻吹散白雾,“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乱世已过,正好由钱大夫安排着下山回家种田。”
宋铮和阿玖起身告辞,行至屏风边时,她下意识回望,只见一滴清泪猝然滴落,又被汹涌的白雾淹没。
贪欲蔽心添暗恨,孽缘缚亲空垂泪。
一声叹息不知该给谁,宋铮摇摇头,踏出门外。
今日阳光明得晃眼,只是风也很大,宋铮裹紧身上的外袍,被吹得瑟瑟发抖。
“走走走,找个车夫带我们上山。”再在这里多站一会她怕是会成为医馆常客哦!
该说不说,经济发达的地方就是方便,在街上没走两步,俩人就看到一家车行。经历过非常愉快的目的地沟通后,年轻的车夫咧着嘴开心笑道:“好嘞贵客,从咱这里到山上共需十五文钱!”
同样笑着的宋铮嘴角一僵,阿玖神色也是肉眼可见的呆滞。
“啊——十五文钱......”宋铮两只脚在地上磨来磨去,面色尴尬,“十五文钱是真不贵啊呵呵......”
那马夫一看这场面哪还有不明白的,将手中的毡帽往头上一丢,爽朗笑道:“贵客可是没带钱?无妨,到山上给也行!”
“!!”宋铮瞬间抬头双眼放光,“好人!好人呐!”
“嗐!您要去别处那我们可不干,不过山上那群好汉从来不赖账,还经常接济我们呢!来来来,快上车吧贵客,外面冷小心吹着。”
两人爬到马车里,宋铮撩起帘子看着着一路车水马龙,心情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