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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给你脸啊 ...

  •   堂屋叫隔开了,挂着黄色的画着八卦图的帘子,外面的八仙桌子上放着九个碟子,各种米,花生,鸡什么的,就是做仪式,经幡挂在竹杆上,一帮老道士在念经传,再往外看,又是杀猪宰羊,大大的蒸笼都能把人给蒸了。
      打牌的小伙子说是来守夜,摸到了好牌就跳起来打,得钱不说还能蹭一顿夜宵。很奇怪,死了人跟过节似的。
      应不尘挨在周瞳的膝盖上,披了一件军大衣,还是周瞳给他拿的,还带着周瞳暖和人气儿。

      “我爸妈姐没了,我婶你晓得咋办的?收了帛金,光叫我磕头了,来一个叫我磕一个,磕得我脑袋都痛了好几天。”应不尘说,“我奶这回她又想收,奶病了他就讲了你是老板,是我哥,你回来办,这才有这么多人,赶上咱两俩冤种回来上杆子掏钱,咱的钱还有用处呢!”
      “咱不跟她计较。”周瞳在底下轻轻地摩挲他的手,“不跟计较啊,弄完了,哥带你回去,再也不跟他们打交道,好不好。”
      二人前面的火盆还在烧,堂屋的老道士在扮鬼,吱吱呀呀的还是老鬼做寿。

      应不尘的婶母天生会哭丧,哭得让人以为她死的是亲妈。

      “渗人不?”应不尘问。
      “还成吧。”周瞳说,“我死了,你能哭成这样不?”
      应不尘打了周瞳一拳,被捉住了,“诶诶诶,开玩笑。”
      “啥玩笑你都好开。”应不尘说,“这明天还要去山里呢,你一会儿要不要睡一觉。”

      老道士跳在长条凳上撒米,夜半还要去买水。

      小伙子们有些要散了,有些还意犹未尽,掀开帘子喊周瞳,“周哥,出来跟我们玩玩呗,三缺一。”
      应不尘呆着没动,周瞳摸摸应不尘的头,说,“我去打两圈,听话。”

      周瞳上了桌,往身后看,应不尘用棍子拨弄着火盆子,看不清楚什么神色。

      周瞳摸牌,上家问他,“周哥,我听人家说你前几年混的老牛了是不是。”
      “瞎玩玩。”周瞳叼着烟捉牌,“碰。”
      “现在忙啥呢?”下家问。
      “就瞎闹,盘几个店面做点小买卖,”周瞳抽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牌。
      “周哥在外头结婚没?”小伙儿问。
      “没呢。”周瞳说。

      “你是不是想给你姐介绍过去啊?”上家说,“你妈让你问的吧?”
      “这我哪儿敢攀啊,”周瞳转着牌,靠在凳子上,单手夹着烟,“杠。”
      “周哥不行你见见呗,”下家说,“我妈可给我下死令了。”
      “这怪不合适的,我这啥也没有。”周瞳说,“二筒。”

      有个女生进来,看见了周瞳,打了下家一下,说,“妈叫你回家。”
      “这不就见上了,我姐。”下家也是个皮猴子,说,“周哥,长得帅不帅?”
      周瞳怕给姑娘弄得没面子,起来跟她打招呼,“瞎胡闹呢。”
      下家说,“姐,你打两圈呗,唠唠。”就把他姐按在麻将桌子上了。

      周瞳扭过头去看应不尘,他还是跟原来一样给那拨弄火盆子,老道士跳面具舞太吵了,他压根听不着。

      “咱两头几年一起上过学。”他姐姐看着周瞳懵了一会儿,说,“中学那会儿,没一年你没来了了。”
      “啊,”周瞳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扎俩马尾巴的,叫清啥来着。”
      “这你都记得,这几年还成吗?”姑娘问。
      “就这样吧。”周瞳继续给他们打麻将,说,“咱那会儿读书的,是不是都成家了。”
      “嗯,”姑娘摸着牌,说,“基本都成了。”
      “就我姐年纪大,还在家呢。”皮猴子说,被他姐打了。
      周瞳不想接这话头,起来敬了一圈烟,“打完这一圈散呗,我弟还得看呢。”

      “他不挺大了吗?”皮猴子说。
      “那大也得看嘛。”周瞳胡了。

      周瞳又窝回去那凳子上了,天又冷,海边的海风比城里的更冷,应不尘有点儿流鼻涕。
      周瞳给他擦,擦多了,鼻子下面就红,这纸太硬了,周瞳给揉揉再给他擦。
      “明天弄完就好了。”周瞳说,“弄完了咱两睡一觉,睡醒就走,行不?”
      “嗯。”应不尘应了一声,说,“烦死了。”
      “咱不烦啊,”周瞳说,“这都大半进程不都熬过来了。”

      “你打牌赢钱没。”应不尘问。
      “都毛孩子,”周瞳说。“我赢他们三瓜两枣的呢,散了点。”
      “你打牌那么奸,我还以为你能把送出去的钱赢回来呢。”应不尘说。
      “你都没教过我打牌。”应不尘说。
      “那东西有啥好学的,老无聊了,”周瞳说,“但是你想打我就教你,好不好。”

      “他们那块儿你们都聊啥啦?”应不尘问。
      “就都干啥了,挣不挣钱,这些事儿呗。”周瞳说。
      凌晨四五点,老太太的棺椁就抬到院子外面来了,本来这种事儿都得在家供两三天,但是他婶母说选日子了,今天下葬合适。
      其实能省一天开销,反正帛金该送来的都已经送来了。

      “你愿意吗?”周瞳问。
      “我有啥不愿意的,我知道她咋想的,我就想赶紧弄完赶紧回家。”应不尘说,“我真一个人都不认识。”
      “那就行。”周瞳叹了口气,说,“你要是有啥不乐意的,别起冲突,你跟我说,好不好?看你来了这里之后,一个好脸子都没了。”
      应不尘扯了下周瞳的衣角,“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奶刚死呢,我婶母说老太太这个房子我反正也不回来住,说前几年危房了,她还出钱修了,不然早倒了,她现在意思这些玩意都是她的。”

      “你咋说的?”周瞳问。
      “我叫她给钱。她说没有,”应不尘说,“说欠着。”
      “咋这么不要脸呢。”周瞳说。

      “她怕我办完事儿明天一早就走了去宾馆去,现在急死了。”应不尘说,“人家都说我就是为了分东西才回来,咱两又干划算买卖了。我真的气得都要笑了。”
      “别气,这东西过了村里的户籍册的,”周瞳说,“她光自己说也不好使。”

      “当年,我想去等你,我让她带我去那个饭店,我就说我家的东西都给她,”应不尘说,“现在拿这话头堵我呢。”
      “应不尘,你真的,你家都不要了你跟我走啊?”周瞳笑着问。
      “啊,”应不尘说,“搜哈嘛,现在这不是赢得盆满钵满。”

      “混小子。”周瞳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别急,她再跟你说这事儿,你找我呗,我无赖。”
      “我不想你烦。”应不尘看着四先生来了,说,“那边来人了,要上山了。”

      敲打班子跟了一段儿,炮放着,香点着。
      周瞳端着个香炉,应不尘抱着个经幡,前面的车子载着棺材就上山了。
      这儿还是土葬呢。

      到了坟洞前,黑乎乎的,四先生把棺材打开,让孝子贤孙最后看一眼,就要开始往上面盖被子了,一层一层的,把棺材都塞满。
      小瓶子里装米,装酒,酒坛子里装法事下的浑水。
      各地的仪式有差别,就这么的,人一辈子就过完了。
      最后封上,把她永远留在黑漆漆的坟洞里面。

      春雷又开始炸耳朵,周瞳捂着应不尘的耳朵,各路都开始哭,跪拜。
      最后的仪式结束了,就可以下山。

      婶母这几天哭得嗓子都哑了,中午这顿饭吃完,这件事就办完了。
      等回去的时候厨子早已经可以开席,桌子上盖着塑料膜,老太婆们来传菜,可以挣得一点钱跟一顿饭。
      喝了红枣茶,就可以吃饭了。
      各人把烧的香点在香炉里,边上写着一七二七到五七的日子。

      周瞳摘了应不尘的帽子跟衣服,掸着他肩膀说,“好好吃饭,这脸色都差啥样了。”
      婶母斜挎着包,就笑盈盈地过来了,坐在应不尘的边上。

      “尘,啥时候走呀?”婶母问。
      “吃完饭吧。”应不尘说。
      “婶母给你说的事儿,你一趟就给弄了呗。”婶母说。
      “不急,”周瞳叼着烟,大喇喇地坐着,一手架在应不尘的肩上,“孩子吃饭呢。”

      婶母被噎了一下,随即恢复笑容,说,“这不是怕耽误你们事儿么。”
      “耽误的事儿也不差这一件了。”周瞳也不看她,说,“孩子吃饭呢。”

      婶母去招呼了一圈,上了四五个菜,又来了。
      “尘,不然那房子坏了婶母还修,这几年花进去不少钱,你那会儿走了你家房子你那会儿就说了的么。”婶母说。
      “婶母,”周瞳起来给婶母夹菜,说,“老太太还早上才进庙,现在就讲这些,这不是唯一的孙子么,老太太晓得了心里难受呢。”

      “我这地方姓应,你都堵我几回话了,你姓周!”婶母说。
      “那我也跟他姓应,行不。”周瞳问。
      “你参合啥呀?”婶母说,“你又没出钱修房子,你还要抢啊?他自己说的事儿!”
      周瞳抽了一口烟,一手揽在应不尘肩膀上,说,“完了,那会儿他让我养的时候,也说这房子给我,不然我能养吗?”
      “那小孩子说的话咋能做数呢!”婶母说,“他说啥你都信啊?”
      “对啊,小孩子说的话咋能作数呢?”周瞳说,“他说啥你都信啊?”

      应不尘在中间都要笑出来了。

      “那你修房子的钱还给我。”婶母说。
      “好使,”周瞳说,“我婶母说话就是敞亮,你拿票,修了那些地方,危房证明,发票签名,约摸哪一年的,你给我,我找人核查一下子,是真的就都给你报了。”
      “谁还会留那个呀!”婶母说。
      “那我咋知道你蒙没蒙我呢?”周瞳说。
      “现在你这意思,那房子我修进去钱,我也得不着,我给孩子送哪儿去说的话也不算话。”婶母急了,说,“是这意思不?”
      “不是啊。”周瞳一脸你别急的样子。

      “那你啥意思?”婶母问。
      “你那些还不够呢,老太太的房子,我孩子还得分呢,咱是唯一的亲孙子,这席面也是亲孙子开的,”周瞳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面上,说,“贵人多忘事了您。”
      其他桌的人开始转过头来,每次有白事,这些都是保留项目,只不过就是有些弄到台面上来而已。

      “我们家的事儿要你来参合啥呀?”婶母也不顾了,“你就是为了房子来的!”
      “说的对。”周瞳还是那么坐着,翘着二郎腿。
      “你是什么东西!”婶母一拍桌子,咣当一声,众人回看,婶母指着周瞳,“我们应家的灵堂,有你什么事儿!”

      周瞳没动静,众人都以为消停了,只看着他给应不尘夹菜,夹完了把应不尘的凳子一拉,一脚把桌子踹了,哐当哐当的菜盘子落了一地。
      弄得难看的有,外人挣家产的也有,这么难看的倒是少见。

      “你但凡他小时候你养他几个月我都不跟你计较,你他妈的你把他放在山匪地儿等死,你还现在还敢跟我叫板,我给你脸啊?孩子六七岁,饿的要饭吃,你他妈管他了啊?你现在有脸在这争这个抢那个的,这孩子我养的,这白事我办的,我滚出去?”周瞳笑嘻嘻,拍拍边上应不尘的叔叔的肩膀,说,“来,叔,你说句公道话。”
      如应不尘所言,他叔是个窝囊废。

      “你这个劳改犯,你这个劳改犯!”婶母颤抖着指着周瞳。
      只见桌子翻了捧着个碗还在冷漠吃饭的应不尘一把把饭扣在婶母脸上了。
      婶母抬手就要打!
      周瞳一个脑瓜栗子敲在应不尘的头上,“没礼貌!我咋教你的!”
      周瞳把人护在身后,说,“孩子得教育别,生气。”
      “你这就算打了?”婶母的眼睛通红,女儿也围了上来。

      周瞳说,“就算打,轮得上你吗?你今儿动一下试试。”
      周瞳歪了歪头,脖子发出松了骨头的声音,“在座的各位长辈,替我做个见证。”
      周瞳剔牙,剔完了歪叼着,跟婶母说,“你要是搞他房子,我就搞你闺女,这话我就撂这儿,反正我是个劳改犯,我就这一根苗,别的啥也没有,爽一回就三年,我跟回家似的,值当得没边,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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