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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99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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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年夜,应不尘在奶奶家里包饺子,李泥鳅没来。
奶奶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煮饺子都要拿凳子坐着。
应不尘经常去医院里看书,也算上是陪着奶奶。
应不尘认识医院的那两个字,肿瘤。
奶奶的文化水平在她清醒的能指点一些,但是初中的数学公式对经常迷糊的奶奶来说,还是有难度了。偶尔周瞳去看奶奶,也只会翘着二郎腿指挥应不尘给他削苹果,然后摆弄他那个bb机,这个时候bb机也开始不时俏了,大哥大正在大张旗鼓的走进这里。
外面的小孩儿穿着红色的棉袄,拉着小灯笼,还玩摔炮,现在的炮花样越来越多了,今年贴了汪爷爷从前写的对联,应不尘又拓了一遍。
「相爱喜逢同程伴」
「结缘恰是共耕人」
不像对联,像喜联。
对联一贴上就有年味儿了。
奶奶今天是清醒的,说,“你哥还不来吃年夜饭,你呼他一下。”
“嗯,”应不尘说,“我刚刚就呼过了。”
“再不来,菜冷了,”奶奶笑着给应不尘系围裙说,“这人,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不靠谱。”
“奶奶,你先吃,别等他。”应不尘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饺子包上了却没下锅,应不尘呼过去,也没动静。
约摸在十一点多的时候,应不尘的bb机被呼了。
应不尘跑到楼下去找电话亭,但是就这几分钟,应不尘的bb机被呼了一遍又一遍,周瞳很少会这样,他什么事儿都不着急,慢慢悠悠的,他说,“这叫喜怒不形于色,学吧,小子。”
应不尘不知道这有啥好学的。
应不尘急匆匆的跑往一个红色电话亭。
赶紧回拨过去。
接通的瞬间,对面却只有喘气声。
“喂?”应不尘说。
外面的雪下得正大,应不尘没穿外套,冷的肩膀都发抖,但是他想起来小时候周瞳说,说雪都是他撒在地上的盐,没什么好怕的,也没什么好冷的,又感觉好了不少。
对面还是呼吸声,比刚刚平稳。
“喂?”应不尘又喊了一声。
“那什么,过年了,过年好啊,”还是熟悉的口气,但是周瞳沉默了一下,说,“但是这个,过年,你瞳哥还得去跑外地的厂子看看,这些外国老板都不要过年的,他们没这日子,”周瞳的语调甚是温柔,“就不能,不能陪你过年了啊。”
“那什么,你考试你好好考啊,这回,这回别叫我生气了啊。”周瞳说。
“我都考完了。”应不尘抠着电话亭的漆。
他怎么总忘啊,过年前孩子就考试了呀!
“啊,这么回事,最近酒喝多了。”周瞳说,“行啊,那哥走了啊,那个,床底下,你往里头爬,里面有个高压锅。”
“高压锅?”应不尘奇怪。
“那什么,你读书啊,什么的,”周瞳摸摸鼻子,说,“高压锅里面,给你留了啊,我这回,好几个人呢,去考察,考察你知道吧?就是要去外面厂子里头住,回来一趟也费劲,能明白吧?”
周瞳说,“听话,要是有啥事儿,你就,你就,去找你奶奶,行不?”
应不尘有点儿不依,大过年的,为啥不回来呢,明天再去不行吗?
“奶在等你。”应不尘瘪瘪嘴,“挣钱,就一定要过年吗?反正...又还不完。”
他那头似乎很吵,他压低了声音说,“没事了,宝贝儿。”
他实在太温柔了,都不像他了,他重复着,“以后都没事了,宝贝儿。”
应不尘被撂了电话,感觉不是很对劲。
吃完饭,应不尘独自走回了家,路上实在太冷了,哪怕是周瞳给他买了很好的的棉袄,他也觉得冷。
应不尘走到家的时候,脚都已经冻麻,奶奶又糊涂了,呆呆地正在看电视。
奶奶的手已经瘦得不像样了,医生说,要是不积极治疗的话,有点麻烦了。
积极治疗的另外一种意思,叫做砸钱。
应不尘也不知道饺子煮了多久,反正皮儿都烂了,成了一锅肉汤,他才反应过来。他吸了吸鼻子,挑几个好的出来给奶奶吃。
在12点的烟花绽开的时候,天寒地冻的,应不尘一个人走在路上,去往那个半地下室。
没人。
应不尘走到这里,时钟已经指向了两点。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往床底下钻。
确实有一个高压锅,周瞳在这里留下了很多钱,都是百元的大圆头。
***
应不尘初一的时候回家,李泥鳅来了,看见应不尘回来还有点儿嫌弃。
应不尘歇都没歇,又扭回去半地下室了。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床上有周瞳的味道。
周瞳三天没回来。
五天也没回来。
七天也没回来。
应不尘来汪奶奶的家,被告知奶奶已经被李泥鳅送去医院了。
过了年,应不尘就13岁了,13岁家里苦的都出去养家了。
应不尘去医院看奶奶,奶奶的情况更严重了。
应不尘给周瞳的呼机呼叫,留言了很多,再也没回复过。
应不尘坐在那个半地下室,看着这个屋子,莫名觉得周瞳不会回来了。
但是他不信,周瞳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小小的宜华,找一个人多容易,容易到周瞳随便走在哪里都能被债主找到。
大大的宜华,找一个人多难呢,难到应不尘跑遍了所有地方连毛都找不到。
应不尘去音圈厂,被告知早就换了老板了,再问其他事,都说不知道。
应不尘来周瞳经常来的卡拉OK,他们说未成年不让进。
应不尘蹲在门口,人家也没人理他,过年的时候他们生意好得很。
应不尘终于逮住了一个他以前见过的,跟周瞳喝过酒的人,他自我介绍,但是对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应不尘跟人家描述,“个子高高的,帅的,穿黑衣服,卖音响的。”
“不知道啊,”那人说,“还有别的吗?”
“是...”应不尘吸了一口气,说,“眼睛瞎了一只。”
“嗷!你说那个混子啊,”那人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站在花坛边尿尿,他说,“不知道啊,好像坐牢去了吧。”
应不尘天塌了。
他颤抖着不知道去哪里,他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晚上的霓虹灯刺得他的眼睛好痛,他撰紧了拳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应不尘去找黄师傅,托他打听,最后才知道了缘由,约摸在他初二下半年的快要开学的时候。
说是周瞳跟一个败家子喝完酒出来,开着败家子的小车,撞死了一个骑自行车的老人。
老人是个退休的官儿,上了多回报纸了,这位老先生最开始在村里做知青,带领村里的人种果树,带着村里的孩子学文化,就在文盲遍地的时代。
再后来就到了这县城里,就开始搞教育了。从前过得苦,身上有点钱都拿去给学校了,他现在正在翻新县城的图书馆,增多了许多种植,电路,裁缝类的书籍,只要是你想学知识,去老先生那登记,他就会想办法给您找。
要是没有的,老先生就给省城去信,给北京去信,让他们给宜华批新的图书。
他一生都没有做过坏事,却在整理完图书馆回来的路上出了事,被碾在车底下,连脸都已经看不清楚了。
应不尘去上学的时候,人家都知道他哥撞死了每次开学校长都要邀请来的老先生,大家对他翻白眼,瞧不上他。
学生这样,老师也这样,只是没有学生明显罢了。
老先生葬礼吊唁的时候,应不尘推着奶奶过去,人家没让他们进。
***
此事之后,奶奶的病就更严重了。
奶奶在医院的缴费需要排队,应不尘拿着周瞳留给他的那些零碎的钱去缴费,但是却发现单子上有人往里面存了钱。
应不尘来到了黄师傅这里,说,“我那时候闯祸欠下的钱,剩下多少钱呢。”
“要是我不读书了去打工的话,还要还多少呢?”
黄师傅一根一根地抽着烟,说,“你哥给了一笔钱了,过年的时候找人送来的,我打了收据。”
“你哥,给钱了。”黄师傅重复了一次。
“面粉厂的那些人,”黄师傅说,“你那儿可有单子吗?”
“我都记得。”应不尘说。
“我这儿收到你哥的款子,够还债了。”黄师傅搓着眼睛,问,“你想给他们吗?”
他们一直都在欺负周瞳,没日没夜,无休无止。
应不尘咬着牙,抿紧了嘴唇,不想说话。
“我明白你哥的意思,你要是...”
应不尘的眼泪跟断了线一样往下掉,他断说,“还。”
黄师傅摸摸他的头,没说话。
约摸一个礼拜后,黄师傅在学校门口等应不尘。
他挨家挨户的去收了欠条,每一笔都有签字手印,还剩下的装在信封里,拿给应不尘。
黄师傅拍了拍应不尘肩膀,要走了。
应不尘问,“去哪里?”
“回去村里种地。”黄师傅说。
应不尘急急地往前走了两步,说,“黄爷爷。”
“嗯?”黄师傅转过头来,看着应不尘一晃儿就长高了,再也不是坐在他家门口哭的孩子了,他说,“怎么回事,我怎么记不得你哥丧家败狗的样子了,我也是老年痴呆了,光记着他春风得意的样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