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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9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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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瞳又没回家,夏天的时候他忙着搞自己的运输队加修车厂。
自来水厂的款子风子没咋拿,非说不着急,紧着要搞自己的运输队,之前讲的说都要二手车,一看见新的,他们几个一个都挪不动脚。
但是没法子,款子就这么点,说他妈的,迟早给这破二手车换了。
应不尘被安排去小朋友的家里吃饭,在面粉厂,这里就像个大家庭,谁家有时出去了,都会把孩子托付在厂子里,谁家也不缺一口饭吃。
“小尘,你哥是不是要搞自己的运输队啦?”小朋友的爸爸问应不尘。
“我不知道。”应不尘说。
“我听说的好像是搞那个加油站勒。”小朋友的妈妈说,“都在说,以后都得开小汽车,加油站挣钱,是不,小尘?”
“我不知道。”应不尘闷头吃饭。
关于周瞳到底在干什么的传闻,应不尘已经无从分辨了。
又到了上学的月份了,面粉厂在九月十月的时候就开始收稻谷了,周瞳忙得也头脚倒悬,但是他还是没有忘记帮汪爷爷家把谷子收了。
收完谷子又进了汪爷爷的书房,汪爷爷好像给他写字了。
“哥,”应不尘问,“你咋瘦了这些呢?”
“没事儿,”周瞳说,“瘦了好看,你瞧旺旺那么胖,好看啊?”
“那也太瘦了,”应不尘说,“哥,我想去你那看看。”
“现在没样,”周瞳说,“都是些烂车子,但是你风子叔他们又不肯拿工资,非得说整了就得有样,又他娘没日没夜的跑,我拦都拦不住。”
“为啥风子叔他们那么好?”应不尘问。
“不晓得,”周瞳说,“都是我贵人,他们说只管我能把生意拉来,他们啥都不问。”
周瞳一手拿着半拉包子,一手正在记账,“照这么整,这个月月底吧,能整上新车。”
“第一辆来了,后头的就快了。”周瞳抱起来应不尘啄了一口,“新车来回来,哥就领你去看,行不?”
那之后,周瞳又开始不见了,有时候回来都大半夜。
应不尘真的感觉到哥发达了,是因为经常有人在家里坐,女工还有帮哥来洗衣服的。一下午就洗不出来一件,就坐在这铁皮房子里,应不尘也不知道她啥意思。
也有年纪大了但是应不尘不认识的叔,说有事儿来找他哥,一次不在就来两次,两次不在就来三次。
家里开始有人送礼,有时候是地里的菜,有时候就猪肉排骨,应不尘也不知道咋弄,混在一锅里面炖。
***
“你放我回去开车吧,行吗?”风子每次都要把喝多了的周瞳弄回去,要是在宜华就还好,应不尘会呆呆地拉着个板车过来把他哥接走,省的他喝多了没人弄。
但是要是不在宜华,就成了风子的活儿了。
“那我换谁?”周瞳今天又来拉客户,酒杯子一端,就得开喝。
“我叫娘娘腔过来。”风子捂着脸,说,“我就不乐意这地界。”
“又没叫你喝,”周瞳说,“看见那头那个胖的没?这老板做的是织布机的生意,那玩意儿老大死沉的,现在布匹生意好做,那领带布什么的,利润可高了,我要是能给他生意拉过来,我们运输队第二辆车都直接进了兜了。”
“你急啥呀,”风子说,“前几天你拉的那个弄菩萨的,拉木头的都没整完呢,你这身子哪里吃得消这么跑这么作。”
“咋不急,”周瞳说,“宜华的运输队没个章法,咱要做就做顶好的正规的运输公司,以后老子还要干省城去呢,这才哪到哪。”周瞳掐了烟,就要上去敬酒。
风子真是太讨厌这种场合了,说话都是官腔,车轱辘一样的场面话,看着周瞳又在前面点头哈腰的说话,闷闷地点了一根烟。
周瞳打了一圈场面回来,风子都等得快睡着了。
“咋呀?走呀?”风子捂着眼睛问。
“不成,我晚上得去打麻将,陪着打几圈。”周瞳夹着包去撂衣服,说,“你回去睡觉去,别等我了,你上那个宾馆好好睡,车别锁了,我弄完大半夜的,车里对付一宿得了。”
对面有人喊小周,周瞳诶诶地应着,拿着外套巴巴地过去了。
又去送钱。
风子蜷缩在车里,他舍不得开宾馆,就坐在他们打麻将的楼下面。
说有好菜好饭的好场面,小眼镜,娘娘腔跟风子最开始都可想来了,来了一回就说啥好饭都不稀罕,就吃盒饭拉大车就行,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夜已过半,周瞳终于下楼了。
“你咋给这儿呢?”周瞳前后看看,“不是叫你去宾馆睡么。”
“我心思晚上直接回去宜华了呗,我上次看见小尘,是个车就探出去看,你惦记他,我给你晚上就捎回去。”
周瞳看牌看得眼睛都花了,晚上又认识个做风机的老板,一晚上净给他们喂牌了,这掼蛋还是新学的呢,打两圈就会了。
周瞳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说,“风子。”又不说话了。
风子搓着方向盘,说,“别跟自己上劲儿,别总觉得欠我们啥,就你让我上去拉生意,人家都不接烟的劲儿我早跑了,也就你能一回两回三回的去。”
“这东西,谈烂了不是正常事儿么,谈成了不是一把就行了,咱给维护维护,以后就自己买卖找上门了。”周瞳闭着眼睛,挨着窗户,说,“累。”
“累你就睡一觉,睡醒了我都开到了。”风子说。
周瞳开了一点点车窗,风呼呼地吹进来,他伸手去够,想着啥事儿了,说,“上回我去割麦子,那个收割机那头的老板,你问了没?”
“你快歇着吧。”风子说,“咋的,你一个人就想给宜华的生意都吃了?”
“那小眼镜盯着款子呢么?”周瞳说,“这事儿顶要紧,不给钱不卸,但是别弄得太难看。”
“知道。”风子说,“都晓得你求来生意不容易,要钱都跟孙子似的,放心吧。”
“嗯,”周瞳应了一声,说,“之前那些运输队的都牛得发邪,临时加价的太多了,连着装卸都敢敲竹杠,咱不能整一套,咱说了价就是价,溢出来的绕路的过磅的,跟人说清楚,小眼镜还成,实在不成就让我过去。”
“你睡觉吧。”风子说,“娘娘腔看着呢,你叫他硬他也硬不起来啊。”
“我瞧着他硬骨头。”周瞳抻了抻身子,窝成一团,睡了。
等周瞳再醒过的时候,就到面粉厂了,应不尘有盏小台灯,在窗户里发着一点点光亮,离远了看,跟个萤火虫似的。
但是就这么点萤火虫一样的光亮,就够周瞳喝完酒打完牌坐完车之后还能认清楚方向了。
应不尘都睡了,一听见小皮鞋的动静就知道哥回来了。
他哥的脚步声他都能认出来。
应不尘接了包,喊了声,“哥。”
周瞳累死了,往床上一趴,问,“有吃的没,我晚上净喝酒了,两口菜都没吃上。”
大晚上的,应不尘就开始打火煮面条。
“哥,”应不尘说,“我不晓得你回来,汪奶奶给我的饭票我在食堂吃的。”
“挺好,”周瞳翻过身来,说,“累。”
水还烧着,应不尘给他脱鞋子,摘手表,松皮带,摘领带,拿了块毛巾擦手擦脸,连后脖子都松快了。
“咋这么好呢,”周瞳捏着应不尘的脸说,“这一套,搁谁谁不迷糊。”
水开了,应不尘去下面条,说,“哥,我给你煮烂一点儿。”
周瞳就躺在床上看着跑前跑后的应不尘,说,“媳妇都没你贴心。”
“汪爷爷说了,哥有哥的活儿,我有我的活儿。”应不尘说,“要心疼哥。”
“谁家宝贝儿这么懂事呢,叫我瞧瞧。”周瞳勾勾手。
应不尘又过来了,挨着周瞳抓他的手指,“哥,你多回来看看我呗。”
周瞳吃了面条,打个饱嗝儿,说,“这段实在忙,又要腾钱出来人不够还得去跑车,总不好光叫风子他们干的。”
应不尘点点头,说,“我在家等你。”
那之后,应不尘又有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只听说哥是卡拉ok的大客户,跟一群老板混在一起。
听说哥还是对面粉厂的人特别好,在外面特别帮衬。
听说面粉厂沈老板的女儿沈姑娘最近都住在宜华了,她本来在省城的,很少回来。
连着应不尘都受到优待。
但是应不尘总觉得心里空了。
“你今天去上学咋样,”周瞳忙里偷着回来,还给应不尘带了俩菜,“新衣服,都给你捎过来了吧?”
周瞳长了点胡渣,看着老了似的,应不尘有点看不惯,拿着刮胡刀给他。
“等我这阵儿忙完,”周瞳对着镜子刮着胡子说,“就不住这里了。”
“为啥不住这里?”应不尘问。
“这里有啥好的,都漏风,”周瞳狡黠一笑,对着歪镜子抬着眉弄头发。
周瞳开完账,手上终于也是余出来一点点钱,本来说想买个好点儿的二手小轿车,人家谈生意都得敬着罗衣,但是想了三圈,还是想买个房子,小车这玩意儿就自己开,租一个得了。当然,应不尘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因为这儿有人照顾,但是自己也得有点房子,总不能真住在这漏风的铁皮房子里一直过吧,总得让孩子先踏实了。
周瞳算着钱,去问过地方好新盖的那些个还差一点点钱,这把忙完,应该能在过年前就买下来了。
周瞳选不好,一个离着学校近,就是在五楼,有点高,老人来了爬楼麻烦,但是上学方便。
一个是自己盖的的小楼,有个院子,倒是能让应不尘养点儿小狗小猫啥的作伴,那院子还有一点好,出来没台阶,汪家俩老人过来住也方便,汪爷就乐意带孩子写写字,得腾个屋出来让他俩弄这些,汪爷不都说了么,写这东西心静,应不尘就该对自己有章法,像字似的,安置在里面。
周瞳要等忙完,带着应不尘自己去选,反正自己在家呆的时间太短了,住哪儿都一样,主要是他喜欢哪儿。
应不尘心里犯嘀咕,站在周瞳后面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不好了,哥有钱了,就看不上这里了。
周瞳叼了一根烟,烟雾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说,“咋了,瞧着哥回来不高兴?”
应不尘心里有点儿难受,问,说,“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呀...”
周瞳插着兜,他的衣服现在应不尘都不认识了,他说,“有工夫我领你住宾馆去,比从前那招待所都不知道牛了多少,你住过就知道这里多不好了。”
应不尘搓着自己的小手,周瞳皱眉起来,说,“天都要冷了,咋还穿个裤衩子瞎跑呢?”
他晃了晃床,应不尘都不知道他多久没有回来睡了,他说,“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衣服过来。”
“我有衣服...”应不尘说。
想起了好多人叫应不尘转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应不尘又说,“哥,那个丁叔让我见着你了跟你说,弄电线杆子的赖经理想...”
“跟你这小孩儿说啥,”周瞳有点儿不耐烦了,说,“没完没了的,回来也没个安生。”
这个赖经理啥都要往上蹭,敲竹杠不带眨眼睛,见着老板那毕恭毕敬,专敲那些没依仗的,现在还找到家里来了,周瞳不待见他。
之前应不尘在菜市场捡了一只小鸡仔,快病死了,脸上烂了,汪奶奶给它涂了紫药水,让放在外头养。
小鸡进来看看周瞳,歪着头,尖的喙,周瞳想起来刚来的那一夜,那只被捅死了带着血满车乱窜到处飚血飚屎的鸡,那鸡血溅在人脸上,应不尘那会的脸上,就不由得有点不爽,说,“死脏的东西,弄这儿干啥呀!”
然后用皮鞋尖把他踢出去。
应不尘去捧小鸡,小鸡惊了一下,不高兴了,应不尘抱紧了,那鸡就乱窜,似是要啄应不尘的眼睛。
周瞳拎着这鸡就给扔了出去,脸上是紫色的,怪他妈吓人的。
鸡被周瞳一扔,叫外面的车碾死了。
应不尘呆愣在原地,明明他拿回来的时候,还跟汪奶奶说,“过年的时候,炖小鸡儿给哥吃。”
应不尘有点想哭了,他不怕鸡,他记事的最开始,就是在一个鸡棚里,里面经常都有鸡毛,孵小鸡的灯就在头上晃啊晃,实在是太亮了,太亮哥就给他弄了个罩子,纸糊的,但是灯太热了,那玩意儿不安全,所以只能任由它那么刺眼。
那会儿鸡饲料的袋子洗干净了铺在床板下面,那会儿一份鸡杂都真的很好吃,那会儿哥睡醒头上会有鸡毛,哥说,这鸡毛一飞,就上天了。
汪爷爷家的稻谷有残留的稻穗,汪奶奶带他去捡回来,都可以喂小鸡。
稻穗还在外面,应不尘要拿去晒的,拿棍子打一打,就可以余出来喂鸡。
小鸡死了。
之前应不尘知道小鸡要死了,捧着小鸡去找汪奶奶,汪奶奶戴着眼镜,领着应不尘去找兽医,兽医掂了掂,说太轻了,养不活,它的脑袋都歪了。
应不尘把他放在纸盒子里,底下又给垫了稻草,它就在里面瞎啄啄,有时候应不尘醒了,就看见那鸡站在窗户上,头还是歪的,但是爪子能到处褪稻谷了。
鸡活了。
应不尘用灯照着它,就像这灯当年照着自己一样。
照一照,它就活了。
照一照,他也活了。
鸡在外面成了一滩血,车上的人上来,说,“诶!周老板,呀,这鸡儿叫我碾死了,咋,小尘还要哭了呢?”
丁丁的爸刚下班回来,说,“这鸡昨天还拉屎在小尘的被子上了,丁丁他妈给洗的。”
司机说,“尘儿,别哭了,叔赔你一只大公鸡,叫你婶婶炖好了给你送过来。”
周瞳上去散烟,说,“害,多瞎那功夫干啥,这鸡太埋汰了。”
应不尘跑出去了。
每次,哥要走的时候,都会弓着腰点着脸颊,说,“亲哥一口。”
这次好像不是这样了。
周瞳追了出来,没两步,厂子里有人找他,又说话去了,应不尘回头看,哥已经跃上大车走了。
应不尘觉得哥变讨厌了,那死了的鸡在垃圾桶里,睁着眼睛,不会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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