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有其表》伊夫林

50、最后的午餐

　　他们要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开盘时股价震荡下跌，但此时掌权人已经没办法处理工作了，他因为精神崩溃导致积劳成疾的那些毛病全都卷土重来，他高烧不退在医院里打退烧针，又因为胃痛只能吃流食打营养液的时候，才知道江郁真的把他照顾得很好。

　　江郁是不做饭的，但她会时刻记得让苏璟准时吃上合他胃口且健康的三餐，她很少打扰陈助理工作，却总能知道苏璟今日的行程是不是排得太满，是不是需要阿姨做好了把饭送去。苏璟一直以为这是助理们的功劳，可哪个助理会记得老板工作之外的事情呢？

　　苏璟大部分的时间都生活在空调房里，出门豪车接送，永远都是最合适的温度，所以他一年四季都是西装三件套，最多冬天穿一件大衣。他又经常出差，办公室里有一个常备的行李箱，方便他随时出发。但他每辆车的后备箱里都有另一个小型行李箱，里面是每个季节的外套，车内毛毯，夏天的清凉贴和换季常备的药……

　　当然这些是江郁叮嘱阿姨帮忙准备的，她连苏璟领带在哪里都分不清，但只要她在，行李箱里永远都是带着香气的，整齐的衣物和永不过期的药品。

　　现在她懒得管他，他经常吃不上合心意的饭菜，天气太冷想换套衣服却发现储物箱的东西很久没换过。

　　其实维系相敬如宾的和谐天国也是需要劳心劳力的，江郁总是说没有啦我只是动动嘴皮子，但苏璟这才知道她耗费了多少心思。

　　她不爱你的时候，这些东西立刻就被收回去了。

　　忽然传来三声很轻的敲门声，他以为是陈助理，进来的却是江郁，她提着餐盒走到他面前，“爸让我来看看你。”

　　是啊，她怎么会主动来看自己呢？苏璟苦笑，毕竟他昏迷之前听到陈助理打电话，“夫人老板真的病了，您能来看看他吗？”

　　“遵医嘱，我又帮不上忙。”

　　他听到她这样说，然后陷入了彻底的昏睡。

　　“嗯，你做的？”苏璟很平静。

　　“我没那么丧良心，给病人吃会食物中毒的东西。”江郁笑了下，“尽快好起来吧，张姨听到你病了都急哭了。”

　　“嗯。”苏璟说，“能帮个忙吗？我不太方便。”他眼神示意了下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插着针管。

　　江郁起身调整病床让苏璟靠着坐起来，她回身去放桌子，却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苏璟把头靠在她肩膀上，“都要离婚了，就让我抱一会儿。”

　　江郁没有挣扎。

　　“你出院了我们就去办手续吧。”江郁轻声说。

　　她明显感觉背后的人僵硬了一下，然后更紧地抱住她，“先看协议吧，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把全部的资产都给你了。”

　　“别来这套，你知道我不会要的。你也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拖着我。”

　　“我不是想拖着你，我是真的非常抱歉。如果这样的方式能让你稍微不记恨我一点……你能原谅我吗？如果我给你打一辈子工的话。”

　　“让你给我打一辈子工，我没这个福气。”江郁拍拍他的胳膊，这是她平常安抚他的动作，“我没有怨恨你，当然你找我爸妈来我确实是很生气的，不过那口气我已经出过了。我想了想，也许我心理也有点残疾，我也不太能很及时地表达我的情感。其实如果我能早点说我爱你的话，或许事情会不一样的。”

　　“但现在说这些没意义的，我以前需要很多东西证明我被爱，无论是父母，还是爱人……现在我突然意识到我不需要了。苏璟，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了。”

　　“可是我爱你啊！”苏璟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这是江郁第一次见他哭，“我只想要一个机会。”

　　“可能太晚了吧。”江郁抬头，努力不让自己也哭出来，“也许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你不是爱我，你只是需要我，那不一样的。但或者你确实爱我，这也没什么，不是相爱的人就非要在一起，虽然要分开了，但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确实快乐过，我很感谢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

　　“只是现在，我想一个人过了。”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早日康复。”江郁挣脱开苏璟的怀抱，还是走了。

　　一周后苏璟出院，他显然想要再多磨蹭一会儿，因为江郁并不催他，他想把这段关系无限延长……但他的父亲打来电话，说你拖着也没用，不想让她讨厌你就尽快签字。

　　他们没有在他的会议室谈离婚，而是选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咖啡厅，苏璟换了套休闲的大衣，他没再一丝不苟地把头发梳起来，整个人显得非常年轻。

　　他们约的十一点，他早早就到了，坐在窗边一直发呆，其实直到今天他都不愿意离婚，江郁那么好，一旦得到过这样让全世界男人都会羡慕的女人，他就更难接受离婚的事实，再想到江郁也许还要另嫁他人，他就痛彻心扉。

　　苏璟终于理解了虞宋，他真的不能接受江郁身边出现别的男人，虞宋也只是想尽办法想拆散他们，换作他，也许还会更过激。

　　你可以不爱我，但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地去爱别人？

　　但他也知道，也许离婚才是能挽回江郁的第一步，他有一万种方法让江郁离不成，那这样他们就真的成为了一对怨偶，他潜意识里也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江郁还是提前了十几分钟，这是她的习惯，她停好车抬头就看到了窗边的苏璟，他也在看她。

　　江郁忽然记起初次见面她看到苏璟时的惊艳，又莫名其妙想起那部烂片，“百年好合的秘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不过得太清醒的话，其实她也能跟苏璟过幸福的一生吧。

　　她笑了下，推开了大门。

　　苏璟的协议有几十页，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他全部的资产，但如果具体拆分这个名单还要更长，江郁没有看那长串清单，只是挑了个数字，然后在自己带来的协议上补上了。

　　“我没有狮子大开口的想法，我只要这些。”她把协议递过去，“你账户现金的1%，已经是我这辈子赚不到的钱了。”

　　苏璟又在那份协议上补了一条股份分割，“你的聘礼归你，还有我我手里2%的股份，再多的话我觉得你也不会要了。别拒绝，我相信你没准备其他的协议了。”

　　江郁笑，“可你破产了的话，我岂不是也要赔钱，原来的我收下，但我不要你的2%。”

　　“有生之年你不会遇到这种情况的。”苏璟苦笑。

　　“那修改下那份一致行动人协议吧。”江郁叹气，“我还是你的完全一致行动人，你的那份我不要，离婚夫妻分这个很麻烦的。”

　　苏璟无话可说。

　　他翻开最后一页，江郁已经签好字了，他颤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从没觉得这两个字这么难写。

　　江郁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忍，她收好协议，“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们去民政局办手续。”

　　“你约了下午，我知道。”苏璟的身体都在打颤，“但办好手续，能陪我吃顿饭吗？”

　　“好啊，你想吃什么？”江郁很痛快地答应了。

　　民政局工作人员面对两个人苦口婆心地劝，那架势恨不得把这对夫妻绑在一起，完全不能理解有什么离婚的。毕竟她问了好几遍是哪一方有原则性问题吗，两个人都说没有。阿姨很费解地帮忙登记，说我真不懂年轻人。登记后还要等待离婚冷静期，她痛心疾首，“多般配的一对啊，回去好好聊聊，30天后别来了！”

　　江郁很无奈，跟苏璟一前一后离开了。

　　原来离婚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啊？

　　苏璟更加难过。

　　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家火锅店，不是中高档的那种精品私房火锅，就是一间很普通的火锅店，非常吵闹，江郁进门前下意识退了一步。

　　“你不是爱吃火锅？”

　　“我昨天刚洗头了……”江郁心一横，“来都来了，说这家必打卡，但你只能吃鸳鸯吧？”

　　江郁负责点菜，她发现这店里还有个三宫格，立刻下单了酸汤，鸡汤和麻辣，她点了一堆特辣，还贴心地点了很多青菜和海鲜方便苏璟，毕竟他大病初愈，什么也不能吃。

　　苏璟不领情，他就一定要尝试麻辣的，把自己辣到眼圈发红，然后被江郁一筷子打掉。

　　“进医院我不会去看你的。”她冷冷地说。

　　苏璟突然想起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熬了几个大夜处理工作，感冒后开始咳嗽。江郁也是这样冷冷地拍掉他手里的咖啡，“少喝点吧，进医院我不会去照顾你的。”

　　她生气地走了，过了半个小时又端进来一杯梨汤，“喝这个。”

　　物是人非。

　　他老老实实地夹自己的东西，然后说，“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爱吃火锅，不是因为我不爱吃……而是因为没觉得这东西多好吃。”

　　“今天我才知道，是因为我吃的那些……就是不好吃。”

　　江郁愣了一下。

　　“那些店铺讲究食材，讲究健康，强调本味……可是这家店不是，其实我觉得这店里锅底涮出来的是一个味道，但你说得对，人没必要这么精细，一个味道的东西也有不同的口感，也很好吃。”

　　“你总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很无趣，但其实我没有得到进入你这个世界的机会。”

　　“当然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和依赖感，但我想说的是，其实我也可以不那么地……古板，我们也没有那么大的阶级矛盾对吧，起码你不是给我打工。”

　　“这句话还挺幽默的。”江郁笑了笑。

　　“我不会说你能不能不跟我离婚这种话，我会信守承诺三十天后来领离婚证的。因为我知道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是，我想我也可以在你的世界里生活，因为我把最重要的东西落在了你这里。”

　　他低头给江郁捞起两块毛肚，“都老了，或许我们能继续做朋友吗？起码可以一起吃个饭，我喜欢跟你一起吃饭。”

　　“我只是要跟你离婚，我们感情不成功，但又没否认你这个人。”江郁说，“当然可以做朋友，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现在我不太能心如止水地跟你……做朋友吧。”

　　两个人不再谈这个话题，但也不再沉默，江郁会偶尔问两句收购的进展，知道接近尾声后也会说恭喜。苏璟会问每种食材的吃法，把所有的东西都尝试一遍，然后说再好吃的店还是有不好吃的东西啊……

　　这是他们几个月以来最和谐的一顿饭，就像是他们刚接触时，两个人对同一件事有极强的探索欲，然后一拍即合。

　　太晚了啊，苏璟心里钝痛，我早干嘛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