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上痣》夏次见o

20、贺春迟番外

　　贺春迟第一次见到闻霁是在小学六年级。
　　周五放学的时候，在一众接孩子的家长中间，瘦瘦小小的她很显眼。
　　他正好奇地打量，就见女生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他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回应，身后的温璐就穿过他小跑过去，两人于是嘻嘻笑笑地离开学校。
　　是温璐的朋友么？
　　见到的次数多了，女生对他也眼熟，每次经过都会对他笑一下，但不会主动打招呼。
　　怯生生的。
　　他后来听温璐说，那个女生叫闻霁，是她的邻居，跟着爷爷奶奶住。
　　原来是留守儿童。

　　初一开学，没想到那么巧，和她分到了一个班。
　　和大多数女生不太一样，在很多人喜欢追着男生打闹的年纪，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除了温璐，还没见她跟谁多说过两句话。
　　不过后来来找她的人渐渐多了。
　　是十二班的学生。
　　听说十二班一个叫段白亭的男生和她在一起过。
　　他刚听说的时候还有点惊讶：看起来那样循规蹈矩的女生也会早恋吗？
　　他能经常看见段白亭缠着闻霁的身影：大课间集合前跑到班上和闻霁讲话、在食堂和闻霁旁边的女生换位置挨着她坐、体育课的时候被起哄当着很多人的面喊：“我喜欢你”，吓得闻霁捂住耳朵拔腿就跑。
　　幼稚。
　　那个男生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贺春迟不明白，闻霁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后来某一天上学，他发现闻霁把头发剪短了。更确切地说，是剪得乱七八糟。
　　贴着耳朵的长度，活像个小男生。
　　剪完头发的闻霁还兴冲冲地问温璐剪得怎么样，得到“很丑”的回答后，表情甚至更开心了一点。
　　他稍微想了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生的脑回路还真是异于常人，不过确实有效。
　　他看着闻霁乱蓬蓬的头发下神采飞扬的小脸，忽然觉得这个女生真的很可爱。
　　后来他转班了，却也总是能听到闻霁的消息。
　　班上的语文老师很喜欢她，基本上每一次考试的试卷都会被老师发下来给他们传阅。
　　他的语文成绩也不差，作文经常可以拿到优秀的分数，但老师和他说：“你的作文太没有灵气了。”
　　什么是灵气？
　　他只知道，只要背几个模板，再多积累一些好词好句，作文分数总是不会差的。
　　直到他认认真真地看了闻霁的作文。
　　每一次的体裁和内容都不一样，立意总是与众不同，也没有固定的首尾呼应起承转合，却抓人眼球。
　　全校的语文老师都知道，普普通通的十班有个非常有才气的小女生。
　　那是他初一的后桌。
　　他莫名其妙生出一种骄傲感。

　　市重点的老师给他打电话时他考虑过，留在更熟悉的诚县可以继续走读，是不是更有助于学习。但丰厚的奖学金和更好的教育资源还是让他选择了去这个陌生的城市读高中。
　　章淮辞搭上他的肩膀：“我陪着你呢哥。”
　　是的，章淮辞会和他一起。
　　但其他人呢？
　　他还有想继续一起当同学的人吗？
　　入学的时候他在校门口看见了闻霁，她是一个人来的，带着一个特别大的行李箱，背上的书包鼓鼓囊囊。
　　贺春迟对她再次感到惊讶。
　　那么小小的身体，居然可以一个人提这么重的东西。
　　对方看见他后很开心的样子，礼貌地和自己的父母打招呼，他于是介绍：“这就是闻霁。”
　　是那个我和你们提起过性格安安静静的女生；
　　是那个脑袋里想法稀奇古怪的同学；
　　是那个语文成绩非常好的后桌。

　　入学考试后，闻霁变得比初中更沉默了，就连和温璐都不怎么说话，总是一个人粘在座位上不停地写作业看书。
　　他是组长，每次收发作业经过闻霁的座位，对方总是头也不抬，把作业放在书堆最上面，自己手中的笔一刻不停。
　　他想，或许她真的不喜欢和别人讲话吧。
　　祝阑意在入学考试后成了他的新同桌。她是个可爱的女生，成绩不错，上课也会偷偷摸摸地吃零食，他和这个新同桌很合得来，熟悉得很快。
　　班上有人传自己和祝阑意的绯闻，其实他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喜欢。
　　他的女生缘不差，但一直没有想要做朋友的异性。温璐和自己关系不错，但也只是关系不错的老同学而已。
　　除了闻霁，祝阑意是第二个自己想主动结交的女生。
　　她和闻霁不同。
　　闻霁对自己大多数是回避的态度，
　　但祝阑意不会。
　　后来分科，她们去了同一个班。他也经常在光荣榜上关注两个人的成绩。
　　他看到闻霁一点一点从年级20多名到前10名再到第3名，那次她的名字和自己并列，他便又想起高一粘在座位上做题的那个身影。
　　她总是那么努力。
　　从诚县到市重点；从倒数到名列前茅。
　　他打心底替她欣慰。

　　高考结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考砸了。
　　理综打铃前改错了两道选择题，放英语听力的时候雨点砸在窗户上哐哐作响，午睡没休息好的他脑袋本就不太清醒，此刻更是烦躁。
　　但他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至少不算太坏。
　　大学的生活很丰富，贺春迟适应得挺快。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开始谈恋爱，他却一直没遇到喜欢的人。
　　黎昼某个晚上神神秘秘地问起自己的情头，还发誓要是是她暗恋自己才来问的就减肥永远不成功。
　　谁会通过黎昼探听自己呢？
　　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但他很快便否定。
　　总是回避自己的闻霁，怎么会关注到自己头像的变化。

　　大学毕业后他去了家乡省会的重点中学当老师，在黎昼的朋友圈里得知闻霁就在隔壁C市读研。
　　那所学校一直是报考的热门，但她还是在报考人数创新高的那一年考上了。
　　那个默默力争上游的女孩，在变得越来越好。

　　跨年的时候教师宿舍冷冷清清，不爱凑热闹的他也决定去市中心参与一下跨年仪式，他没想到会遇见闻霁。
　　被撞到的女孩抬起头跟自己说没关系，声音瓮瓮的，眼圈有一点红。
　　天气真的太冷了。他想。
　　于是他带她去了暖和的餐厅吃饭。
　　那天他们一起看了烟花，闻霁对他说新年快乐。
　　他听见了。
　　他们加了微信。
　　她的朋友圈空空荡荡。

　　23岁那年，他第一次认真地谈起了恋爱。
　　那年国庆，他们和同事一起去露营，同事抓拍到自己和女朋友撸猫的照片。女朋友很喜欢，发了朋友圈，于是他也发了。
　　那条朋友圈发后的第二天半夜，闻霁点了个赞。
　　很多老同学都评论了，说自己铁树开花，祝自己99。
　　但她没有。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除了跨年的那晚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烟花，其他时候一直都维持着礼貌的距离。
　　或许，自己跟她只是认识了很久，真的不熟吧。

　　后来听说她去德国读博了。
　　他确实没想到，一起从城县走到市重点再到更大的城市的人中，闻霁是走得最远的那个。
　　但仔细想想也很合理。
　　她的身上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劲，一种谁也阻挡不了她想做的事的力量。
　　那个拖着行李箱和大书包站在校门口的女生，此刻只身一人，去了更广阔的世界。

　　和女朋友订婚那年，他们决定去欧洲度假。
　　圣诞节他们去了柏林，在勃兰登堡门前的广场等午夜焰火。人群退散，前面的女生包包掉在地上，他莫名觉得有点眼熟，不自觉地上前捡起。
　　女生用德语说了句话，贺春迟没听懂，但她抬头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明显怔愣了。
　　命运如此兜兜转转。
　　他又一次在新年的焰火下遇见了闻霁。
　　她的表情有些失控。
　　失控？
　　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形容词。
　　但在未婚妻挽住自己手臂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又平静下来。
　　未婚妻见到中国人很兴奋，想拉着她一起玩，但她只说朋友还在等自己，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刚刚那个女生你认识吗？”未婚妻眨着眼睛，目光透着促狭。
　　他把未婚妻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认识，以前的同学。”
　　“大学同学吗？”
　　“不是，是很久之前的同学了。”
　　是啊，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但关系也仅仅只是，
　　以前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