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公主做皇帝》似长安

4、孩子被夺

　　此次大婚前，曾后在靠近皇城的繁华地段，另为赵月华寻了一座公主府，装饰极尽奢侈。

　　赵月华心想也好，总归要和以前划清界限，免得睹物思人，便把往日的东西妥善留在原处，只身前往郊外竹屋取了一幅山月图。

　　图绘的是幽州山月，是驸马柳仲暄青年随父兄居住之地，是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赵月华曾几何时，四处搜罗来的游记，得以一窥各州风土人情，早就想亲自出京游玩，幽州的大漠风光、边城风雪自然是她憧憬之处。

　　柳仲暄为她编制过一个美梦，落日余晖下，赵月华骑着黑马奔驰如风，人谁也追不上她。

　　她曾经渴望的自由，或许此生再难得到得到，但看着这幅画起码还有份寄托。

　　赵月华环视屋内四周，因她许久没来，室内看上去一副破败的样子，当真是唏嘘。此处偏僻，胜在清净，处于竹林当中，风雨相伴，别有一番滋味。

　　“安娘你怀有身孕，实在不可如此操劳，先去这竹屋歇一歇。”男子的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一女子温柔浅笑道:“好。本以为出来走走于身心有益，谁知身子实在虚弱，早已不复当初。将军你且看看竹屋是否有主人，可行个方便，收留我二人片刻。”

　　男子欣喜道:“眼看是要荒废的样子，估摸着没人。事急从权，若有打扰主人的地方，我明日备重礼前来赔礼道歉。”

　　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传入赵月华耳中，脚步声越来越近，揣摩着是一对夫妻，夫人还有孕在身。赵月华轻抚隆起的小腹，亲自出门迎二人入屋。

　　“若不嫌弃，夫人可至寒舍歇息片刻。”赵月华并未透露身份，她成亲后习惯出行低调，免得惹上麻烦。

　　面前男子高大魁梧，剑眉星目，一身正气，赵月华瞧着面善。男子搀扶着身旁娇小的女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子，满是心疼。

　　女子小腹微隆，容貌清雅秀丽，只是满色苍白，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痛苦。

　　却不想男子一见到赵月华，面露凶意，立刻用身体挡住身旁女子，死死盯着赵月华及她身后的竹屋，似乎里面有洪水猛兽。

　　身后女子满是不解，轻拉男子衣裳，小声提醒：“主人以礼相待，夫君为何这般无礼。”

　　男子充耳不闻，手逐渐移到腰间的剑上，警惕地望着赵月华。

　　来者不善。

　　赵月华见男子动作，暗道不好，想到她命侍从两个时辰后来竹屋接她一事，她需拖延两个时辰。可她分明好心，这二人也不像是恩将仇报之人。

　　赵月华的脑子闪过各种念头，揣测男子心思，在看到他手里的剑后，恍然大悟。

　　龙渊剑！

　　儿时，赵月华也曾习武，先帝见她对剑术感兴趣，从许她从众多名剑中自行挑选一把剑。她也就见过龙渊剑。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往下俯视深渊，深渊中似有巨龙盘绕，故得名“龙渊”。

　　龙渊剑好是好，可她那时嫌弃剑身重，挑了把小巧的鱼肠剑。

　　后来，龙渊剑被先帝赏给了臣子。

　　那人便是曾少臣。

　　她一看曾少臣对身旁女子的保护，心下了然，安慰焦虑的安娘：“夫人不必着急，不过是与曾将军有误会罢了。”

　　接着赵月华看向曾少臣，坦诚道：“本公主今日只身前来缅怀亡夫遗物，并未有其他企图。遇上二位也是缘分。天寒地冻，还是让夫人先行进屋歇息，保重身体才是当务之急。”

　　曾少臣见鲜少露面的赵月华突然出现，下意识表现出敌意，以为是曾后发现了他的谋划。

　　但他观察赵月华坦然相待，又听说她同她的驸马素来情深意重，渐渐信了赵月华是好意，再见安娘面色越发苍白，只有谨慎地搀扶着安娘进屋。

　　四处观察见室内果真只有赵月华一人，曾少臣才放下心来。

　　“臣多有不敬，多谢公主体谅。”曾少臣为此前的误会叩头请罪。

　　“无事，本公主全是心疼夫人。不知夫人现身处何地，可需本公主帮衬一二？”赵月华见曾少臣同安娘仍有顾虑，眼神稍黯，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苦笑道，“我救不了驸马，所以很想为夫人尽一份绵薄之力。”

　　尽管曾少臣是赵月华下一任驸马，但是屋内的三人无一人将这门亲事当真。

　　安娘打听过赵月华的事，看着赵月华，多了几分感同身受，比起曾少臣，很容易就对赵月华多了几分同情：“就在离此处不远的小屋。我一切都好，不劳公主费心思。”

　　赵月华与曾少臣夫妇二人默契地没有提及公之于众的安娘死讯，仿佛是老友叙旧般聊起孕妇要注意的地方。

　　安娘是第一次生子，又是高龄孕妇，看起来身娇体弱，这种情况需要好生将养。

　　最后告别之际，赵月华同安娘已经亲近许多，互道了一声：“珍重。”

　　安娘活着让赵月华觉得曾后到底不是无所不能，她或许可以再次尝试抵抗自身的命运。

　　或许吧。

　　赵月华趁此机遇，同曾少臣当着安娘的面约定，日后只要曾后不再需要他俩的婚姻作为筹码，便即刻和离，还双方自由。

　　安娘自是欣喜，曾少臣甚是感激。赵月华亦是觉得心中有些许安慰。

　　赵月华心中有了一份期望，等成亲的时光便不觉得难熬，成亲之日转眼便到，赵月华还怀有八个月的胎儿，得知侍女安抚好瑾儿后，如傀儡般被侍女精心打扮起来。

　　去公主府的路上，赵月华想起上次成亲，她坐着流光溢彩的七香宝车，成千上万的候亲队伍紧随其后。曾后为她调水粉，先帝为她赐红花，大臣们争相为她作催妆诗，好几首诗作的不错，日后传遍了大昱。

　　皇帝嫁女、大赦天下、与民同乐，观礼的百姓蜂拥而至，讨要钱财，沾沾喜气。

　　那时的她以为脱离了皇宫这座笼子，却不想她只是换到了一个更大的笼子里。

　　等她与曾少臣在房内碰面，屏退左右，曾少臣规规矩矩地向赵月华行礼，一身大红婚服盖不住他冷若冰霜的脸，声音沉稳有力。

　　“为免惊扰公主，臣会另寻一间房安置。如公主有任何需要，可随时派人吩咐臣。”

　　赵月华欢欣雀跃，抿嘴一笑，道：“多谢将军。”

　　成婚当日，为让各自安心，赵月华同曾少臣已经写好和离书，一共两份，并签上各自姓名。

　　签好和离书的那刻，赵月华和曾少臣面上都轻松不少。

　　曾少臣交际少，平日里不爱与应国公府的人走动，赵月华也乐得清净，平日登门造访最多的便是他的下属，也不会来打扰赵月华。

　　大昱律法，官员成婚可有九日假。但曾少臣在成婚第二日便早早回到军中处理公务，早出晚归，很少呆在公主府，赵月华知晓他总去看望安娘。

　　每天曾少臣必对她有一次来自安娘的问好，从不遗漏。

　　“公主同我们一样，都是身不由己。”安娘对曾少臣说。

　　赵月华也很关心安娘，在曾少臣那儿时时问起安娘的情况。

　　同时，朝廷上在酝酿一场巨变，曾后的堂侄曾砚秀，也就是礼部尚书上奏称：“太后至仁至善，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粮不种自生，茧不蚕自成，凤凰来仪，日月并升。民间各地多有祥瑞之兆，争相献上祥瑞之物。”

　　曾后大喜。

　　两个月后，一群僧侣称，整理经书时，悟得当今太后乃佛祖化身下凡，应为天下主人，故而编撰出一本新经书，献给曾后。

　　曾后随即下令命各州僧人向百姓宣讲此经书，花费大量钱财兴建佛寺，并准备在皇城修建一座高耸入云的“通天楼”，以彰显盛世气相。

　　赵月华特地派人去问了是哪个寺院的和尚撰写的经书。

　　婢女回：“禀公主，是万年寺的。”

　　赵月华大悟，原来是曾至信。

　　曾至信是赵月华的三姑母，平城公主献给曾后的人。平城公主识时务，先帝病重时就一直讨好曾后，不惜逼迫儿子休妻再娶曾后的侄女，成为赵家少数没有被处置过的人。

　　曾至信本名叫什么，没什么人知道，但没有不清楚他现在这个名字的，入了曾家的祠庙，甚至是命现任应国公曾少川认其做季父。

　　曾后为避免外人察觉她与曾至信的关系，命其削发为僧，常请他入宫诵经，通天楼也由他主持修建。

　　时间一长，怎么会没人察觉他们的关系，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曾至信可不是个低调行事的人。

　　赵月华至今只见过曾至信一面。曾后遇刺那天，赵月华离宫时见过他，面孔冷峻，五官深邃，气宇轩昂。曾至信骑马进宫，一路马蹄如飞，尘土飞扬，竟无一人敢阻拦。打听后才知道有这么一人。

　　只是朝廷上的事没有在赵月华心中激起波澜，她只关心孩子的安危。

　　成亲半月后，赵月华生下女婴。

　　生产极为顺利，这个孩子似乎心疼赵月华，并没有没有折磨她。

　　赵月华生产后很清醒，她痴痴地盯着孩子，这个期待已久的女儿，名字就叫锦兮吧，柳锦兮。她只盼着她的锦兮在她的庇护下做个富贵闲人就好。

　　她这时没有注意到产房内的侍女悄悄退下，不在乎曾后来了，她的眼里全是怀中这个小女娃，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是她的一切。

　　但曾后不是来看望赵月华的，不是来关心孙辈的。

　　她是来带走赵月华的孩子的。

　　曾后的话像刀子一样割着赵月华本就虚弱的身心。

　　“为曾家生下孩子，我就让他俩回来陪你。”

　　蔓儿领命抱走锦兮，带走房外等待着赵月华的瑾儿。看着脸色惨白的赵月华，蔓儿心中涌出难以名状的酸楚，可她不得不遵命行事。

　　赵月华抬手阻拦蔓儿无果，拖着单薄的身子，跌跌撞撞下床，不慎摔倒，一时间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她素来爱美，也顾不得这些，只是声嘶力竭地求曾后：“求求你，阿娘，把孩子还给我。我不会违抗你的，只要别带走他们，求求你。”

　　自赵月华八岁后，曾后也是头一次见赵月华哭得这般伤心，可她仍是淡漠回应：“那就证明给我看。我给过你耐心，别让我失望。”

　　曾后决绝地离开，带走赵月华的一切。

　　赵月华恍惚间听见锦兮在哭，瑾儿在叫“阿娘”。赵月华却无力起身，动弹不得，也护不住她的孩子。

　　四个月内的体会到的绝望，比前二十年的还要多。

　　赵月华满是泪痕，听不见响动。曾少臣刚刚回府，听到曾后的话，不敢说些什么，只能扶起地上的赵月华，担忧地看着她。

　　赵月华眼里噙满泪水，呢喃：“我已经失去很多，为何连我的孩子也守不住。”

　　接着颤声诉说：“两个孩子是我身上挖下的肉，他们这般小就离开我，叫我如何放心啊！”

　　她此时无力抵抗曾后的威胁，可她也不知道怎么能换回孩子。

　　曾少臣的手在抖，他想到安娘，因爱着即将为人母的安娘，对眼前这个可怜失子的女人安慰道：“公主，他们很快就回来的。”

　　是的，可她得用另一个孩子去换。赵月华绝望地想。

　　很多年里，保护不了孩子的绝望总是挥之不去，即使赵月华后来顺利接回孩子，她总怕有人将他们再次夺走。

　　只有权力，只有效仿曾后，掌握权力，赵月华觉得自己才可以不再担惊受怕。

　　她这般安慰自己度过每个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