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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桃花妆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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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你觉得我待蔓儿是否过于严苛?”
赵月华出宫前,曾媓冷不丁问起蔓儿一事。
“儿怎敢对阿娘的决定妄下判断?”赵月华知晓自己今日行事有些莽撞,不敢多说一句,见曾媓目光如炬,非要她评价后,才敢再说:“阿娘知人善用,明察秋毫。儿只觉阿娘事事宽宏大量。”
“蔓儿到底是年轻,不如你懂事。朕知晓你与蔓儿常踏春郊游,可不能只顾享乐,不懂提点她一二。”
赵月华听到曾媓说起她与蔓儿来往,脑子里有股弦瞬间绷紧,面上却缓缓绽开笑容。
“蔓儿一惯聪慧,得阿娘器重,儿平日不敢多言,免得让人知道儿才薄智浅,贻笑大方。现得阿娘旨意,自当会同蔓儿多说几句。若儿平日话多惹了蔓儿不快,阿娘可得站在儿这边。”
“你啊!才说你懂事,又原形毕露,惯会卖乖,”话虽如此,曾媓面上轻松许多,对赵月华又亲近起来,“蔓儿比你更像一个阿姐,可顺遂久了,忘了分寸。我说过,你和蔓儿在我身边是珠联璧合。”
“是。月娘也是听进阿娘的话,同蔓儿有所往来。儿连平康坊都少去几次。”赵月华娇滴滴地说,眨着眼眸看着曾媓。这个面容姣好,三个子女里长得最像曾媓的孩子不由让她心软几分。
英儿受召入殿侍候曾媓,见赵月华走来,行礼时只敢担忧地瞄一眼,匆匆移开目光,面上装作镇定自若,免得惹人注意。
在殿外等候的沉香,等到赵月华出来,赶紧扶着走路发飘的赵月华。等上了马车,只剩沉香和赵月华两个人时,赵月华才卸下防备,躺在沉香膝上。赵月华眸子里露出疲乏,正如一轮残月被乌云吞噬,前路黯淡得令人不知是进是退。
赵月华不知为何,在此刻想起她的姑母平城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站在那个位置的人,无不视众生于蝼蚁。”
时隔几年,赵月华再一次直面曾媓对她的怒气。当曾媓的目光从蔓儿身上移到她的身上时,她如芒刺背,如跪针毡。那一刻,她并不怀疑曾媓真想对她施以严惩。有时候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直到出宫,她的一番话看起来打消了曾媓对她的怒气,却让她再次陷入深深的不安中。
她不断诘问自己,为何会因为曾媓私下对她放权而沾沾自喜,仍然对其心存幻想,以为一个母亲会对女儿心软。
赵月华进入公主府,依旧耐心地问过瑾儿和玥儿功课、身体后,才命和音带她悄悄去见蔓儿。
蔓儿的宅院换过一次。赵月华当着曾媓的面,大方地送了蔓儿一处距公主府不远的宅院,此后,蔓儿常住于此。
走前,瑾儿突然对已经转过身的赵月华关心道:“阿娘,你看起来好累。”
赵月华心头一暖,摸着瑾儿的头,挤出笑容说道:“是啊。阿娘没有好好休息才这副样子。瑾儿可不要学阿娘。”
瑾儿微微点头,脸上依旧不高兴,似乎对赵月华的话并不满意,却没有多说,转身回屋。
赵月华没有多想,跟着和音赶紧入蔓儿府。蔓儿府上清净,只有一个管家和几个奴仆,都是赵月华留下的人,不会多嘴。
蔓儿见到赵月华的第一眼,先是惊喜,而后很快归于落寞。
赵月华心疼地看着蔓儿,蔓儿眉心的口子,有水滴大小,经过敷药,止住了血,只是疤痕甚是明显,蔓儿眉眼稍有大动作扯到伤口,都会让她倒吸一口气。
“你糊涂,真对董与乐有情,也不该当着陛下的面。”
赵月华心疼蔓儿,却忍不住感叹蔓儿在“情”字上把握不好分寸。赵月华看出来蔓儿心有所属,只是不知蔓儿属意何人,蔓儿不曾主动透露,赵月华只当自己不知,从来不问,却不想,在曾媓面前知道了。
“公主,蔓儿侍奉陛下良久,会在陛下面前放肆吗?”蔓儿偏过头,闷闷回应。
“是有人故意在陛下面前挑起事端。”赵月华心领神会,道出同蔓儿一样的想法。
“蔓儿绝不敢在殿前分神,董与乐只是在我执笔不慎碰倒笔架时,为我安置好。我与他全程都不曾对视,”蔓儿谈起董与乐,停顿一下后,娓娓道来,“平日里更不敢大张旗鼓往来。是群相告退后,陛下突然发难。陛下提董与乐勃然大怒,我心下一惊,慌不择路,反而坐实心意。”
赵月华了然。蔓儿的性子温和,少与人结怨。事关朝臣,自当谨言慎行,不会惹人怀疑。只能是有人在曾媓面前说过什么,才让曾媓对素来疼爱的蔓儿大发雷霆。
“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那人揪出来的。”赵月华柔声宽慰道。
蔓儿轻轻颔首后,轻咬下唇,眼圈微微一红,怅然道:“公主,蔓儿只是属意一人,不曾耽误正事,有何不可?”
“董与乐才情、相貌自是一等一的,偏偏他就到了一人之下的位置。陛下忌讳内外勾结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会不清楚。你是陛下的人,对董与乐有提携之恩,再生出情意。这也就是你与他没有勾结。若真有勾结,谁都劝不了陛下。”
赵月华心知蔓儿同样是当局者迷,恨不得把整件事揉碎了说给她听:“蔓儿,或许很难,但你只能学着放下。”
“缘起由不得我,情深如何放下。”蔓儿眼神闪烁,凄声道。
“蔓儿,为了他,你愿意放弃修文馆馆长一职,放弃你在陛下身边的地位吗?”
赵月华不恼,轻轻叹息一声后,平和问道。
蔓儿不说话,眼神移开,望向一旁,赵月华便知她选择了什么。
赵月华继续问道:“同样,你觉得董与乐会怎么选择?我与他接触不多,也许你能给答案。”
“纵使他愿意辞官,我也不愿他这么做。”蔓儿皱起的眉头,旋即舒展开,承认道。
话至于此,赵月华知晓蔓儿算是听进去了。
二人相对无言。赵月华只想给蔓儿时间收拾好心情后,她不想一瞬间抛出所有让蔓儿崩溃。
屋内沉寂片刻,蔓儿神情微动,嘴角滑过一抹嘲讽:“就算惹怒曾至信,蔓儿害怕过,可陛下终究未发难,让蔓儿以为陛下多有宽容。蔓儿以为,陛下身为女子,会理解“情”字。”
“身为陛下,便难以像寻常人一般理解“情”字。你在宫中长大,应当听过先帝怎么对他的其余嫔妃,你又看看曾至信的下场。”
“蔓儿,我很庆幸你选择陛下也想让你选的路。紫宸殿一怒,陛下或许真有意对你降罪。但起码她当场给了你生路,便轻易不会动你,最多是给一个警告。可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董与乐。”
蔓儿听到赵月华说的最后一句,脸色突变,满是不可置信,脱口而出:“公主……”
赵月华打断了蔓儿的话:“有时候,人生到了不得不选择的时候,就要选择最有利的。”
“蔓儿,我真心希望陛下放过你们二人,这件事就此打住。可你必须做最坏打算。我要你有心理准备,待来日她动董与乐时,你不准在她面前表露分毫不舍,否则现下所做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你要放下,就必须今日放下。后日入宫,你必须如常。”
赵月华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之风。
蔓儿露出迷茫的神色:“陛下真的会信我放下一切,真的会对我放心吗?”
“会。因为陛下可以,你也必须可以。当下在陛下眼里,我们只是她圈养的一堆鹦鹉里最讨人喜欢的一对。”
赵月华咬紧牙关,一字一顿说道。
蔓儿苦笑一声,忽然想起什么,眉心蹙起,她却顾不得伤口的痛苦,问道:“公主,你就是这样熬过来的吗?”
赵月华面色一怔,隔了半响说起:“蔓儿,在宫里、在朝堂久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过不了这坎的人,都不在了。”
“公主,有时候会怀疑熬着值不值得吗?”
赵月华坚定地握住蔓儿地手,如实相告:“会。很多次。但我会告诉自己,熬着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不用煎熬度日。我答应过你,陛下万年之后,只要有我在,蔓儿定如月之恒。”
“蔓儿,前路孤独,我希望你一直在。”
蔓儿听后,眼里盈满泪水,抹开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赵月华望着蔓儿眉心疤痕,叹道:“这么好看的脸,不该有此疤痕的。我有药膏,明日就为你送来,只需连敷五日,便可除痛生肌,定保你肌肤如初。”
蔓儿却拒绝了:“公主,这疤就留着吧。这样才能时时刻刻提醒蔓儿不要得意忘形。”
“可你面圣……”
“公主,还记得我们踏青去看的桃花吗?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不如就以桃花花瓣为妆盖住疤痕吧。陛下最爱靓丽妆容,她会很高兴的。”
曾媓爱美,曾经创过许多妆容,风靡一时。大应女子在额头上点花瓣并不稀奇。
赵月华知晓此事无伤大雅,蔓儿既然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转而亲自作画,为蔓儿设计几款桃花妆,任其挑选。
待到端午,蔓儿入宫随侍,装扮服饰一惯如常,眉心多出来的桃花花瓣衬得肌肤胜雪的她格外动人。曾媓见蔓儿神色如常,尚有闲情逸致捣鼓出桃花妆,龙颜大悦,赞起“面共桃而竟红”。
蔓儿献上贺诗,曾媓看后赞叹蔓儿文笔又上一层,命秘书监抄录,下发全国。蔓儿之才再度响彻大应。
曾媓对蔓儿动怒,掷剪子伤蔓儿一事,并未避讳人。宫人虽不清楚曾媓发怒原因,但都以为按曾媓的脾气,蔓儿即便逃过一死,在曾媓面前也就此失宠,谁知蔓儿在曾媓身边的地位仍旧稳固,恩宠更胜从前,不由羡慕。
蔓儿之才,难以效仿,可蔓儿的打扮,倒不难学。
宫人悄悄掀起以打扮桃花妆为容的风尚,自宫中传至民间,大应女子爱美,更希求得到蔓儿的荣耀,桃花妆就此成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