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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嫁女(二)不贞妇 ...

  •   嫁衣的布料不算华贵,只比乱葬岗上那些尸首身上的衣裳体面了一点儿,胜在针脚细密,衫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和各色花卉,裙摆上滚着密密的花边,一看就知道裁制的时候花了很多心思。
      新娘子紧闭着眼睛,脸上本来涂抹着厚厚的脂粉,如今被泪水冲刷得斑斑驳驳,露出一张秀美的面容。
      她脖子上的勒痕很深,深得像是底下悬吊了三四个精壮男人,脖颈又细,麻绳生生勒进去一半,颈骨扭曲成瘆人的弧度,好像随时都会断裂。

      此刻,扶桑离女鬼不到一尺远。
      她悬在半空中,像是正在和女鬼面对面交谈似的,望着可怖的勒痕,听着越来越哀怨的哭声,心里一阵阵发冷。

      书生一直仰头注意着她们的动向,不放过任何一处异常。
      恰逢一阵阴风吹过,他借着手中的火光,看到飘起的大红色衣裙间闪过一抹白色,瞳孔微缩,高声道:“快看看她手里有什么。”

      扶桑回过神,降低悬浮的高度,看向新娘子的双手。
      她手上的肌肤并不细腻,指腹还有薄茧,似乎经常干粗活。
      她的左手紧捏着一方白色的帕子,右手像鸡爪一样不自然地蜷屈着,食指指向东南。
      那是太平镇的方向。

      扶桑若有所思。
      由于无法触摸实物,她不能取下新娘子手里的帕子,只能绕着圈从不同角度观察。
      帕子并不算干净,上面有泪痕,有污迹,边角处用红色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梅”字,旁边还有一朵梅花。

      扶桑徐徐降落,把自己发现的线索一股脑儿告诉书生。
      书生一一记在心里,道:“看来,我们得先去一趟太平镇了。”
      “听小狸姐姐说,镇上住的人并不算多,成亲的肯定更少。”扶桑精神一振,“只要打听出她的身份,就能知道她的死因。”

      二人暂时达成共识,一同往来路走去。

      路上,书生主动提起自己的遭遇:“我姓谢,名承安,本来要进京赶考,路上遇到一群山匪,不止所有的金银财宝被他们劫走,连小厮和护院都惨遭毒手,到头来只剩下这一箱圣贤书。”
      扶桑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介绍得十分简短:“我叫扶桑。”
      “听声音,你是位姑娘,年纪并不大,对吧?”谢承安脸上流露出几分同情,欲言又止道,“怎么这么小就……”
      扶桑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做鬼没什么不好。”

      有阿岚和小狸的照顾,她这几天过得很开心。
      可是,如果无法查清那位新娘子的冤屈,只怕这块地方永远恢复不了原状,她也就再也见不到她们。

      扶桑和谢承安沿着来路走出密林,路过七星岗,发现那里依然静悄悄的,虽然已经有所准备,还是难掩失落。
      夜路不好走,谢承安准备在山岗上那间破房子里歇上一夜。
      扶桑熄了吃掉谢承安的念头,把他当成客人,热情地告诉他哪里可以取水,哪里的稻草铺得更厚一些,更适合睡觉。

      谢承安吃了点儿干粮,不急着休息,而是举高火折子,绕着屋子前前后后走了一圈。
      扶桑直到他入睡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还没有完全卸下防备,担心她和小狸里应外合,在破房子周围设下陷阱。
      扶桑撇撇嘴,暗叹他多疑。

      鬼是不需要睡觉的。
      她趴在残破的窗台上,抬眼望向窗外,发觉月亮比她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更圆更红了。
      简直和新娘子身上的嫁衣一样红。

      第二天一早,扶桑和谢承安并肩往东走去。
      她们路过一大片荒野,经过一座小桥,走进太平镇。

      扶桑畏光,提前躲进了谢承安的书箱里。
      他没有撒谎,箱子里装着十几本书、一套纸墨笔砚、一袋干粮和一小包碎银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扶桑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只露出两只眼睛,透过书箱的缝隙往外看——

      这会儿正是早集,镇子上十分热闹。
      附近的农户挑着水灵灵的蔬菜瓜果沿街叫卖;关在竹笼里的鸡鸭活蹦乱跳,嘎嘎大叫;早点摊热气蒸腾,新出炉的包子白白胖胖,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谢承安从袖中摸出四枚铜板,在早点摊买了两个包子,借机问老板道:“敢问这位大哥,镇子上最近有没有人成亲?”
      老板摇头道:“没有,今年是瞎年,忌讳多,从过年到现在,没听说谁家办喜事。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承安笑道:“我有个远房表姐嫁在这附近,我不记得是不是太平镇,这才向你打听。”
      “那肯定不是。”老板忙着做生意,没时间跟他多说,“小兄弟,你到别处问问吧。”

      等谢承安走远,扶桑才小声问他:“什么是瞎年?”
      “今年没有‘立春’,民间认为这样的年份不吉利,尽量避免嫁娶、迁居。”
      谢承安找了个安静地方吃包子,吃相斯斯文文,说话也不急不慢:“‘瞎年’又叫‘寡妇年’,他们有忌讳很正常。”

      扶桑发愁道:“那位新娘子指的方向没错啊,难道她不是今年出嫁的?这可麻烦了。”
      “不急,我再找别人问问。”谢承安吃完包子,用帕子把嘴角擦干净,重又站起身,“新娘子不少,上吊自尽的可不多。”

      谢承安在小巷子里找到一位正在晒太阳的老妇人,走上前问道:“婶子,我跟您打听个人,您见没见过一位姓梅的姑娘?”
      他照着扶桑之前的描述比划道:“她大概这么高,鹅蛋脸,眉毛细细的,嘴唇有点儿厚……”
      “还有,她可能不是本地人,是从别的地方嫁过来的。”

      老妇人见谢承安生得俊,乐意跟他交谈,接话道:“你说的是林七娶的那个小媳妇吧?我记得她好像姓‘梅’来着。不过,她已经死了三年啦,你们是她什么人?”
      扶桑暗暗吃惊——死了三年,就算是被人所害,也很难找到证据。
      谢承安把书箱放在地上,捞过老妇人身边的凳子,撩起衣袍坐下,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道:“应该就是她。有人托我给她捎封信,她是怎么死的?”
      “捎信?”老妇人嘀咕道,“别是她的相好吧?”

      谢承安和扶桑都听出不对劲——
      梅姑娘是有夫之妇,老妇人为什么觉得她有相好?

      谢承安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听:“还请婶子明言,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老妇人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之色,道:“那姑娘住在西边的梧山村,有一次来镇子上赶集,林七看她漂亮,跟丢了魂似的,嚷嚷着非她不娶。”
      “她爹娘见林七痴心,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大笔聘礼。林七也不含糊,跟家里又哭又闹,逼着他寡母卖铺子卖地,凑足银子把她娶了过来。”
      “谁能想到,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一个姑娘,竟然不干不净,新婚之夜没有落红!林七气得打了她一巴掌,她就哭哭啼啼地跑到荒郊野外,上吊自尽了!”
      “喜事变丧事,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晦气的事儿,最可气的是她爹娘还不依不饶,非说女儿是被林七害死的,拉着他在官府吵闹了好几个月才消停!”

      谢承安见老妇人说得义愤填膺,顺着她的话道:“如果真是这样,林七确实可怜。”
      “可不是嘛,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不爱读书,心眼儿却实诚,待兄弟朋友一等一的仗义,是梅姑娘自己没福气,怨不了别人。”
      老妇人提醒他道:“林七前年又娶了个媳妇,如今跟他大舅哥合伙收字纸儿,日子越过越红火,也算是熬出头了。你可别把送信的事儿告诉他,上赶着讨打!”
      谢承安得到了需要的信息,起身道谢:“多谢婶子提点,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他不会吗?
      他压根没得选。

      谢承安试着寻找镇子的出口,发现和之前的遭遇一样,无论怎么走,都会绕回原地,根本出不去。
      就算跟着货郎找到通往其它方向的小路也没用,路口竖着一面透明的屏障,他和扶桑都无法通过。

      看来,只能顺着线索摸一摸林七的情况了。

      扶桑道:“梅姑娘不可能是自杀,不然的话,她哭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干什么?”
      谢承安道:“你说得有理,对了,你说她手里捏着一方白帕子,对吗?”
      “对。”扶桑福至心灵,“我当时没细想,成亲是大喜事,怎么会用白帕子呢?除非是……”
      二人异口同声:“用来验落红的元帕。”

      看来,老妇人没有骗她们,梅姑娘新婚之夜真的没有落红。
      这不仅成了林七心上的一根刺,也令梅姑娘耿耿于怀。
      所以,她就算变成女鬼,仍要将帕子攥在手里。

      扶桑沉默下来。
      谢承安打听到林七经营的南纸店,没有贸然接近,而是站在街角观望。

      林七的店面不大,位置却不错,门前挂着个木板,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收字纸”,底下支了两张长桌,桌上摆满纸张字画、古董花瓶。
      所谓“收字纸”,就是倒卖书籍文玩,店家安排伙计走街串巷,低价收购旧书旧物,再由懂行的人挑出里面的值钱物件儿,卖给喜欢收藏这些的富商和官老爷。
      想干好这一行,既得有本钱,又得有眼力、有人脉,三者缺一不可。

      谢承安听说林七是商户出身,虽然家里有些根基,却没读过多少书,也没什么见识,见状不由纳罕起来。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个身穿湖绿绸衫的年轻男人从店里走出来,在路边买了包点心。
      那人面皮白净,浓眉大眼,似乎就是林七。

      不多时,一辆货车驶近,有个穿着暗红色洒金长袍的男人跳下来,跟林七说了几句话,招呼伙计把车上一整套黄花梨的旧家具搬进后院。
      男人面貌寻常,神色却十分傲慢,对伙计颐指气使,只有跟林七说话的时候,才露出一丝笑容。
      谢承安猜测,他大概就是林七的大舅哥,也是这家南纸店的二掌柜。

      谢承安一直等到天色渐晚,南纸店即将打烊,才从书箱里拿出两本书,徐步走了进去。
      扶桑知道,他要上前套话。
      这次不能再提“梅姑娘”,得换个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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