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失约》珀黯山桑

5、你逃吧，逃离这个家

　　11月18日，星期五下午，华中放假。
　　竹漾推开家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只见竹义摇摇晃晃地站在客厅中央，双眼迷离，脸色涨红，一见她便怒吼：“你这死丫头，怎么现在才回来？饭都还没做，赶快滚去做饭！”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震得竹漾耳膜生疼。
　　厨房里，油星子在锅里跳跃，发出“嗞嗞”的声响。
　　她的注意力稍一分散，油星子猛然溅起，在她的手背上烫开了一朵猩红的小花，疼痛瞬间袭来。
　　竹漾的身体僵住，泪水终于决堤。
　　饭做好后，竹漾又将炒好的菜一一摆放在餐桌上。
　　刚转头，听到的却是竹义更加激烈的咒骂：“看你他妈做的什么玩意儿！滚出屋子，别碍老子眼！”
　　竹漾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化为一声苦笑，她默默转身，拿起书包，跨过门槛。
　　街上，夜色已深，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停在了街角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前。
　　推门而入，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她从兜里摸索出仅有的两块钱，递给店员，买了一根热腾腾的烤肠。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竹漾轻轻撕开烤肠的包装，那股诱人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她慢吞吞地啃着烤肠，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店内一角。
　　心中不由得一紧，祁南风里面穿着一件简约的红色卫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棉袄，搭配着深蓝色牛仔裤，看起来肆意不羁。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祁南风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与竹漾撞了个满怀。
　　四目相对的瞬间，竹漾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嘴里的烤肠也忘了咀嚼。
　　不知怎的，她竟鬼使神差地扬起手，轻轻挥了挥，开口：“嗨……”
　　话一出口，竹漾的脸唰的就红了，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打招呼。
　　祁南风闻言，动作微微一顿，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在零食区挑选了几样物品后，祁南风结完账，扫视了一遍便利店，发现店内位置都已经占满了。
　　他走过去拍了拍正低头啃着烤肠、神思飘远的竹漾：“竹漾，这里没位置了，可以拼个桌吗？”
　　竹漾猛地抬头，对上祁南风的眼眸，心中一阵慌乱。
　　她连忙咽下嘴里的烤肠，脸颊微红，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好的。”
　　竹漾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喜，她没想到祁南风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份突如其来的小惊喜悄悄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她低下头，轻轻地捋了捋垂落在颊边的发丝，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当再次抬头时，祁南风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竹漾偷偷瞄着对面的祁南风，只见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滑动着手机屏幕，偶尔拿起薯片，没有什么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烤肠和薯片的香气，以及两人之间微妙的静默。
　　竹漾抿了抿唇，想找点话题打破这份尴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继续低头啃着手中已凉掉的烤肠。
　　“竹漾，有卫生纸吗。”祁南风先一步开口。
　　竹漾心头猛地一颤，抬头望向祁南风，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正静静地望着她。
　　她心里有些慌乱，急忙点了点头，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找起来，好不容易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卫生纸。
　　祁南风伸出手来，接过纸巾，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竹漾的手背，一股温热的触感传来，让竹漾的心猛地漏跳了半拍。
　　她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绯红，连忙缩回手。
　　“谢谢了。”
　　竹漾抬起眼，对上祁南风的目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甜美的微笑：“没关系。”
　　她的声音细软，仿佛春日里的一缕微风。
　　祁南风被她这一本正经回答的模样逗笑，轻笑了一声。
　　竹漾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烤肠的包装纸。
　　“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第二名吧。”祁南风声音懒懒的开口。
　　“啊？嗯，怎…么了？”竹漾不禁有些紧张。
　　他又笑了：“没事，就问问。”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便利店内的音乐轻轻流淌，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
　　祁南风轻轻放下手机，竹漾也停下了手中无意识的小动作。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仿佛有默契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一前一后走出了便利店。
　　出去后，俩人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场初雪。
　　细小的雪花在夜空中飘落，像是天空洒下的点点繁星，将夜色装点得如梦似幻。
　　空气中带着几分寒意，竹漾出来时没穿外套，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双手环抱在胸前，轻轻打了个寒颤。
　　祁南风的目光掠过竹漾，随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身上的黑色棉袄脱下，以一种近乎漠然的姿态，随手扔向了她。
　　“有点热，你穿吧。”
　　竹漾被这突如其来的棉袄砸得有些懵。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穿上棉袄。
　　衣服还残留着祁南风身上的余温，暖洋洋的，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紫藤花香，让她不禁有些恍惚。
　　鼻子一酸，眼眶竟有些湿润，低声说了句：“谢谢。”
　　天空里还飘着细碎的小雪，两人莫名的一起并肩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
　　竹漾低头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发出“吱吱”的声响，她偷瞄着身旁的祁南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气氛有些尴尬，她轻咬下唇瓣，鼓起勇气，打破了这份沉默：“祁南风，一点了，你……不回家吗？”
　　他哼笑了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你不也是吗？”
　　竹漾被他的话问得一愣，嘴唇微张却未发出声响。
　　看到她这副模样，祁南风玩味似的笑：“那天想必你也看到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惨。”
　　竹漾的心猛地一紧，不由地浮现出那天长相极其艳丽的女人，殴打辱骂祁南风的画面，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张了张嘴：“那天那个女的…”
　　还没说完，祁南风就打断了她的话，自嘲般的：“那天两个人是我爸妈，他们总是这样，看我不顺眼就打就骂，可我弟就不一样。”说着，他笑了。
　　竹漾的嘴半张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些安慰的话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只化为一句：“祁南风，你逃吧，逃离这个家。”
　　他抬头，又笑了，任由雪花轻柔地落在自己的发梢，眉眼间难得带着温柔，轻声问道：“竹漾，你呢？怎么也不回家？”
　　竹漾闻言，心头猛地一颤，酸楚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祁南风那带着体香的棉袄中，只露出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
　　“不怎么想，回去又会被打。”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祁南风的耳中。
　　竹漾轻轻吸了吸鼻子，呼出的气息化作一团团白雾，随即消散在寒风中。
　　雪还在下，细碎的雪花仿佛天空洒落的盐粒，静静地覆盖在他们的肩头。
　　街灯昏黄的光晕中，祁南风和竹漾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又默默分开。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一个交叉路口，竹漾停下脚步，轻轻摩挲着身上的棉袄，说道：“祁南风，前面不远就是我家，你也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还有，谢谢你的外套。”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棉袄脱下，双手捧着，递到祁南风面前。
　　他的目光在竹漾脸上停留了片刻，接过递来的棉袄。
　　脸上浮现出极淡的笑意，说：“嗯，你快回家吧。”
　　正迈开腿要走，竹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从脖颈间卸下两个红绳系着的小福袋，双手捧着其中一个。
　　笑着说：“祁南风，这个是我外婆在寺庙里，给我求的两个福袋，她说这个可以保平安。喏，我现在把它送你一个。”
　　月光下，福袋上的红绳泛着柔和的光泽。
　　祁南风微微挑眉，望着竹漾手中那枚小巧的福袋，打趣道：“所以你送我干嘛？”
　　“防止被你爸妈打死，你拿着吧。”
　　祁南风被她这一番话气笑了，但又感觉鼻子好酸：“那行，谢谢了竹漾，也帮我顺便谢谢外婆。”说着，他轻轻接过福袋，挂在自己脖子上。
　　竹漾闻言，微微一怔，酸楚如潮水般用来，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滴在她手中的福袋上，晕染开一片湿润。
　　祁南风看着她突然哭了，心里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地问道：“竹漾，怎……怎么了？”
　　竹漾抽噎着，声音细若游丝：“我……我外婆已经没了。”
　　闻言，祁南风的手缓缓垂落，目光再次落在胸前的福袋上，那红绳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他喉头滚动，嘴角扯出一抹歉意：“对……对不起。”
　　竹漾哭了一会儿，渐渐停歇。她用手背胡乱地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眶依旧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祁南风低着头，目光紧紧锁在胸前的福袋上。
　　竹漾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祁南风，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没事的，祁南风，这都过去了，我只是刚刚突然太想她了。”
　　祁南风抬头，对上竹漾那双湿润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他张了张嘴，只说出了一句：“抱歉……真的很抱歉。”
　　竹漾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又低头轻声道了声“再见”，随即转身，一步步踏入那片被雪覆盖的小路。
　　祁南风站在原地，一只手抚上胸前的福袋，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直到那抹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缓缓转身，踏着细碎的雪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