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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中秋杂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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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
上午辰时正,二隐宗门内,院里充满着热烈而欢快的佳节气氛,弟子们三五成群,于各处分工合作——有人给花草树木装点上了五彩绸缎,有人负责在檐下挂上崭新、清亮的风铃和喜庆的大红灯笼……
在这片与常时迥异的热闹之中,李慕儿照旧因着自己的吃货属性,“混”入了那任务步骤最为繁杂的“美食小分队”。
然而她那最初高昂的兴致,终究还是没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随着模具一下下砸在案板上的声音、随着一个个造型别致、花纹精美的月饼逐渐在桌上列成了长阵,这项活计给人的感觉便逐渐从开始的趣味十足、赏心悦目,变成了某种难以名状的疲惫与烦躁。
“主人,你对下厨这件事所抱有的情感真的好难说啊,动手前可谓兴致盎然,而这种状态最多持续不到半小时,你对此的热情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然后在一个小时内‘心累’,一个半小时内便可达到厌倦的程度……”
“好啦,看破不说破不知道啊!”李慕儿狠狠将手中的梨木饼模砸向那正在屏幕上认真记录的狐狸,“这感觉也是真诡异,就像是我在自己分析自己。”
在心里哭笑不得地吐槽,她抬起手,原本狐狸坐着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印有梅花图案的月饼。
“哎哟~主人,别这么暴躁,闷在心里的火更伤身呐。”伊依闪现在她的肩头,挑衅般地翘起了二郎腿,面前却已不见了那块“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记的屏幕”(李慕儿说的)。
“只要发泄在了正确的对象身上,就不算是憋在心里。”李慕儿使劲伸了个懒腰,一方面是想充分舒展自己僵硬发酸的肢体,另一方面,是为了让狐狸被迫离开那看起来十分舒服的“座位”。
所处空间被无情“剥夺”,伊依猛地散作光雾,随即却又在空中重组,“哎哟,跟我一个可谓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作对,你可真行。”
“我跟你作对?哪次不是你先惹我的?讲真,我很想投诉你这个系统,平常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了,好不容易有个令人期待的‘隐藏技能’呢,又让我大失所望,修复一条经络解锁一个技能,就说现在解锁的俩,铁布衫、一槌定音,这都是些什么鬼?”
“全部隐藏技能,都是择取了所属脏腑经络的某些职能或特性而形成的,在里面可蕴含不少中医知识呢。比如足太阳膀胱经所属技能铁布衫——”
狐狸说得正起劲,却见主人毫不留情地別过了头,和翠墨攀上话:“你们这儿似乎把中秋看得很重啊,一大清早,就开始沿街一家接一家地放爆竹,连着过去到完全听不见,几乎都用了半个多时辰。眼下又在院里张灯结彩的,我还从没见过如此热闹的中秋呢。”
看她似感慨似欣慰地说着,翠墨轻轻一笑,“嗯,在曲泽,中秋可是大如年呢。慕儿姐,那你们期和又是怎么过中秋的呀?”
对方的声色间只带着纯粹的好奇,这个问题却似一句不合时宜的“提醒”,使李慕儿猛然反应过来,想起了某些残酷的现实。“呃,我、我在期和,就只是吃月饼,赏赏桂花和月亮……”她临时搜索原主的回忆,并且不自觉地代入了其当时的情绪。
“唉,主人,你们两个灵魂的共同之处,其实还真不少。”喃喃自语般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伊依便隐没身形,关闭了系统。
看着她黯然惆怅,翠墨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连忙转变话题:“慕儿姐,你看这月饼也快做完了,我们想想待会去哪里逛啊?”
听见终于有人提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游街”,艺心显得特别兴奋:“嗯嗯,慕儿姐你不晓得呐,中秋街上才是最热闹的呢,有好多好多平常都见不到的东西!你想去东街还是西街?”
李慕儿直接用不失礼貌的尬笑表达了疑惑。
“慕儿姐,从咱们医馆出去的这条就是南街,家家商铺不离衣食住行,平常日子所须柴米油盐之类,主要是吃的;北街你还没去过吧,隐元亭的‘门面’就开在那儿,是一家专卖杂货的小铺,北街主要是玩乐的,书馆啊赌坊啊,勾栏瓦舍这些。”
李慕儿不禁在心中暗道:“这分配得,还真特别,可以说一边是吃喝,一边说玩乐,也能看作一面是生活,一面是休闲……”见身旁所有人似都等着自己的回答,她一开口,还是选择了吃。
“啊,那、那我可就不跟你一起啦,”艺心脸上透出一丝失望,但随即就被快乐的期待给冲得无影无踪了,“嘻嘻,我要去看看邱婆婆店里又添了什么新东西~”
谈笑间,一群人分别将做好的月饼摆在了一个个精致的圆盘中,送至厨房进行最终“包装”,又收拾起那以美食为酬,遗落在长桌上满目狼藉。
不多久,美食小分队和负责“打扮”庭院的那组几乎同时收工。诸事停当,李慕儿一面随着其他弟子领取那人手一份的“宗门特制中秋礼篮”,一面看向院子中央正悠闲自在地对弈、“袖手旁观”已大半天的两位师尊,“师父师叔,要和我们出去走走吗?”这几乎下意识发出的询问,来自灵魂深处某个“特殊”的习惯。
游岳笑笑,向他们扬扬手:“不啦,你们小孩好好玩,我和他正到中盘呢,我可不能让过这臭棋篓——诶诶诶!你这一子不算啊,偷下的!”用余光瞄见对面人的“小动作”,他猛地回头,眼疾手快地将刚刚落下的那个黑子从局中择了出来。
羁空白眼看他,没好气地呲了呲牙,故意提高音调:“既说我是臭棋篓子,那你让让我又何妨?切,小人德行。孩子们,可别学他啊。”
几声抑制不住的窃笑(嘲笑)过后,众弟子向他们行了节日里的祝运礼(颇有些转移话题的嫌疑)。
打完出门的招呼,何枢又加了一句:“师父师叔,你俩今天好好杀个痛快啊,我们就不留这扰乱雅兴了~要带什么回来吗?”
相较于李慕儿那有着特殊身份的新弟子,对待这位根本不用客气的“老弟子”,二位师尊可谓“双标”得很彻底,心安理得地紧盯棋局,仿佛完全没听见他说话。
何枢脸上露出一丝委屈与失落,转身跟上翠墨他们,略显不忿地小声嘟哝道:“都说‘小别胜新婚’,师父他们这是……久别似无人呐。”
话刚说完,翠墨即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故作嗔怪,却又忍不住笑,“就你这讨人嫌的,且一张脸皮足有城墙那么厚,别人当然想理就理,不想理就不理喽。你看境师兄,有谁会如此待他?”
何枢难以置信:“这话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师兄脸皮也不薄嘛,平常可爱得罪人呢。”后面那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听言,一旁的沁梅煞有介事地惊讶道:“哦哟何师兄,师父不在的这几年,你是越来越勇咯,先是说师父师叔的不好,现下连境师兄都敢说了啊,”她坏笑着,添油加醋,“我要和他说,他定会夸你的。”
何枢向她投去了求饶般的目光,随后不禁扶额,“……是啊,会夸我胆子大了,然后,奖我抄书、试墨义,让腹中的学识也跟着增添。”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笑了,却大多是思及自身的几分苦笑。问柳又回到了刚才关于“脸皮”的话题上,“境师兄平日说话是容易得罪人,但却从没见有人‘怠慢’过他,我想,许是因为……他从没有过一句废话吧,每一句,都是需要的。”
何枢看着他,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学到了”的表情,点了点头,“嗯~那以后就少说话多做事。”
“是要少说没用的话,多做有用的事。”问柳用手指指点点,批正描红,学着记忆中某人卖弄学识、倚老卖老说教的样子。
由于他模仿的语气、动作与本尊简直一模一样,大半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本参与着另一个话题的小至忽用余光瞥见有人翻自己的“老底”,且还是以如此活灵活现的方式,注意力瞬间被拉了过去:“诶!我惹你了我?”
问柳可谓演技爆发,“被”吓了一大跳,十分无辜并迷茫:“我干嘛了我?诶,你们说我干嘛了?”
何枢叹了口气,“你们可真行,别人正费尽心机装嫩呢,你们倒好,嘴边还没根毛,就迫不及待地冒充老伙,做么嘞?奇奇怪怪。”
听到这句话,李慕儿感慨万千,终于忍不住插上嘴:“想扮老成,说明还年轻,怕老,说明真的老啦……”
翠墨听不下去了,“唉,你们干嘛呢,什么老啊嫩的,做自己年龄该做的事不就好了。正好华年,就不要把自己搞得老气横秋,老了老了,更别妄想自己可以返老还童。”
这话自有其中道理,但她加重了“年龄”一词,便让李慕儿无法苟同,“可该做什么,也不能光看年龄吧。比如师父师叔,已至耄耋之年,本不该再操心劳神,可只要有病人相求,依旧亲自至其家中看诊,就这两天,我都见他们出去三五次了。”
小至将手一摊,无奈地摇摇头:“谁晓得有多少人可盼着他们回来呢。翠墨说得对,人做的事,确该尽量与年纪相称,你说得也对,人做事,亦不该囿于年岁。”
翠墨撇了撇嘴,斜眼看他,没好气地吐槽:“秦师兄你这老好人……境师兄以前说得没错,你啊,不管别人说什么,就觉着全都是对的,再没个主见。”
同时,何枢在一旁苦苦思索,“师兄说过的人这辈子到终了才算完的几件事是什么来着……哦,珍惜身边人、让自己好好活着,还有,对,学习,对。”
听见左右两边一齐提到同一个人,李慕儿哭笑不得,“真行,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真想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在你们心中可不是一般人啊,兜兜转转,话头又落回他身上了。”她似随口一说,但实际心中,却是几分莫名的羡慕。
“对了,”问柳像想起什么事,突然拍了拍何枢的肩膀,“师父他们不跟出来玩,是不是在等境师兄啊?我看他们回来后就怪怪的……”
对于他这番发言,沁梅感到有些诧异:“哪怪啦?师父他们干嘛?境师兄又怎么了?”
“师父他们对境师兄怪怪的。好像是有点……怕?”
“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何枢将那只顺势就停在了自己肩上的手推开,略显不耐烦,“好像就你一人看出不对劲似的。唉,反正我猜,也许和宁熠师兄有关,不然还有什么能让师父扭捏不定的?师兄可能也这么猜,否则他怎不问呢?”
“有关宁熠师兄……”沁梅喃喃自语,仿佛在认真品读这句话,思索一阵后,眼中猛然透出了几分可谓惊恐的情绪,“师父师叔都不敢说,那定是不好的消息啊!会不会、会不会是他死了啊!?那境师兄他岂不——”
瞬间,李慕儿似翻了个白眼,随后拍了拍她的肩,略显僵硬地笑笑:“应该不会,不然让我去找何枢的那人是谁啊,在期和,你们应该没有别的师兄了吧……”
由于联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情节,她想将话题从“宁熠师兄”身上移开,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替换对象,也是因为几分私心,最终还是说起了那位让聊天进行至此的关键人物:“话说那境师兄,从吃完早饭便去了后山,直到我们忙活完还没回,他是去干啥了?一声不吭地走了,不顾师父他们怎么想?这不像他啊。”
话音未落,脑中忽然响起伊依的声音:“啧啧啧,搞得好像你有多理解他似的。主人,提醒你一下,你对那君澄境的关注,已超过了正常水平,不过,系统暂时还无法辨析,你这到底是单纯的好奇、八卦心作祟,还是其他某种,特殊的情感~”
李慕儿似自动屏蔽了它话中的具体内容,只走形式般的吐槽嫌弃道:“哎哟,吓我一跳,系统又是啥时候重启的!你以后能不能安点好心?弄得我莫名其妙一激灵,有毛病似的。”
狐狸随即在主人眼前现出身形,故意要让她看着自己的不屑,一边强词夺理:“你这次没激灵啊。”
与此同时,“现实”中,沁梅顺着李慕儿的话说道:“慕儿姐,我看你当时不是问了境师兄吗,他说他去哪啊?”还没说完,她便反应过来,自己这简直是彻彻底底的废话……
李慕儿干笑一声,“那你见他应我了吗?”
又是翠墨,迫不及待就想缓和那甚至还没尬起来的气氛。“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啊,境师兄每年中秋都会去后山独自待上一两个时辰,师父他们都明白的,慕儿姐,你不必担忧。”
李慕儿已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将嘴角上扬至合适的弧度。她其实意识到自己该就此打住,最终却敌不过那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嘴似失去控制般问道:“每年都去,为什么啊?”
何枢垂眸,犹疑了几秒,轻叹一声:“以前每个中秋,师兄都会跟宁熠和烟珃去到后山,两个奏上一曲,烟珃伴上一段舞。有次我们几个偷偷跟着去看,被师父捉了回来,说他们有不成文的约定:这三人单独在后山时,谁都不能去打扰。”
听见他对那两个人的称呼与先前几次相比略显无情,李慕儿不禁逃避般别过了头,在心里自我怪罪道:“救命,我多这嘴干嘛呀……”
“主人,你看吧,刚说到话多不好,你不听,教训就来了,虽然对你本身并没有直接伤害。”
李慕儿控制着表情,装作无意识地看向半空——那只狐狸,“心声”却满是威胁:“我有没有受到伤害暂且不论,但你要再发出声音,我敢保证你会受到直接伤害。”她学它,特别加重了“直接”二字。
翠墨想不通,好好的中秋游街怎么就能变成这样,惆怅无措间,目光莫名落在了李慕儿手上,她没管太多,直接将话题转移至此:“慕儿姐,你这礼篮打算送给谁啊?”
“呃,说起来,镇上我较比熟的,就只有张伯和那几个孩子了。”
说到这个,沁梅似来了兴致,“慕儿姐,你最好别送张伯,他的回礼大多是婷婷收藏的一些奇怪玩意,他嫌胡七八糟的,婷婷又不准他扔,他就换着法子送人。去年他就送了艺心一把弹弓,”说到这,她忍不住笑,“艺心还抱怨怎么没配几个弹丸呢。”
随着与此相关的记忆在脑海中重演,其他人原本略微凝重的神情顿时消散,笑得最放肆的,要数小至:“对对对,她还打算自己找些圆溜的石头,试着偷偷去打鸟呢!哈,结果第二天就让境师兄给缴了,还被罚抄宗——师门戒律六遍。”
“嗯,你可解气,”问柳将双手抱在胸前,无情说破他笑成这样的原因,“你被罚时,她每次都在一旁笑你,偶尔甚至还会‘加上一脚’,她呢,仗着年纪小,又会卖乖,故而极少被罚。”
沁梅夸张地叹了口气,摊手耸肩,“总之张伯的回礼大多都为害不浅,就有一次给的会‘咕嘎咕嘎’叫的泥老虎,是寻常、可玩的东西。”
李慕儿控制着笑,不想让自己的嘴咧得过头,“那婷婷也肯让张伯把她这些宝贝送人?”
翠墨无奈摇头,“各让一步呗,被扔的是废物,和被送人的可差得多。唉,张伯是我见过,唯一愿与孩子‘势均力敌’的父亲……”
见她那副似羡慕似感慨的神情,何枢不以为然,“我们有师父师叔。”说完,像是怕看她会作何回应,即转向李慕儿:“别听我们的,想送谁当然看你自己啦。”
李慕儿尴尬一笑,“我确是想送给张伯,毕竟给他添过麻烦,他也没生我气。至于他的回礼,呵呵,恐怕没人敢不收吧。”说到这,她的音量骤然降低,变成了嘟哝,“只能祈祷给的东西能稍微正常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