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虞照

13、准备（过渡章）

　　接下来将近一个月，陈在林上班，周普在家做准备，两人算是相安无事。

　　最开始两天，临近傍晚时，陈在林会收到周普的消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陈在林反问：［难道你要做？］

　　Dreamer：［这不是很明显吗？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陈在林挺意外的。
　　他一开始让这小子包揽家务，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没多大的指望，没想到周普竟然真的下厨了。

　　不过等真回到家揭开锅盖，那种指望就变成了失望。

　　锅盖下是一坨黑糊糊的、看不出原材料的不明物体，感觉吃下去就要进医院的那种。

　　陈在林斗胆拿筷子蘸了一口，然后就要把那盘不明物体扔进垃圾桶。

　　周普挺不满的，表示自己辛辛苦苦做的饭菜就这么倒垃圾桶，实在是不尊重人的劳动成果。

　　陈在林：“要不你吃？”

　　周普也尝了一口，这才消停，朝着垃圾桶做了个请的姿势：“看来这个劳动成果不配得到尊重。”

　　连续几天，他都尝试着下厨做饭，但最后都效果不佳。

　　陈在林实在忍无可忍：“你有必要问我晚上想吃什么菜？反正做出来都是一坨。”

　　周普犟了两句嘴：“冰箱、电饭煲，连着铲子都让薛荣拿走了，就剩一口锅，我能做成这样就不错了。”

　　陈在林：“没工具就别做了。”

　　于是由于外部条件的限制，遂作罢。

　　随后，陈在林用微信给他转了几千块钱，以后周普就能自己点外卖吃，陈在林不加班的时候两个人就晚上回来一起吃外卖。

　　没办法，他们虽然住在一个出租屋里，但一天见面的时间就几个小时。做饭的时间也不容易挤出来，在临昭工作的人几乎都是如此，成天与外卖相伴。

　　不过，陈在林经常在上班时间收到周普发来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比如说短视频里撒娇的猫、撅腚的狗，以及自己拍的临昭的朝阳和晚霞，而且拍风景的技术竟然奇迹般地越来越好。

　　陈在林通常看了一两遍就翻脸不认人，冷漠地回复：“别给我发这种无聊的东西，不感兴趣。”

　　但那位就跟没看见他的回复似的，照样骚扰个不停，而且每天都如此，好似在他们的聊天记录里勤奋打卡一般。

　　陈在林在某次制止：［你没看见我说不要发么。］
　　Dreamer：［哦，但是我控制不住，这种好东西一个人看多没意思。］
　　陈在林：［那你发给别人，别发给我。］

　　Dreamer转头问：［你是不是平时都不和曹硕聊天？］
　　陈在林：［没时间。］

　　Dreamer：［呵，可以抽空谈恋爱，却没时间和朋友聊天。］
　　Dreamer：［你这样，友情也是会淡掉的。］

　　陈在林：［你以为大家都很闲么？］

　　陈在林：［别总和曹硕说那些有的没的，他们公司今年工资下调，他要还房贷要养孩子，天天忙得连轴转，哪有空听你唠叨？］

　　Dreamer：［我没唠叨，就给他发了些有趣的事情。］
　　陈在林：［是你觉得有趣。］

　　这话说完，那边没了回音。紧接着的两天，周普还真就不在上班时间给他发消息了。

　　陈在林没在意，直到曹硕有一天说：［哎，你们家那个，挺热情啊。天天给我发临昭的风景。］

　　陈在林：［你如果觉得烦就屏蔽。］

　　曹硕：［倒不至于烦，其实要不是他给我发，我都不知道原来临昭这么好看。］

　　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两秒，陈在林竟然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周普的对话框，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没多久，周普就又故态复萌了。

　　这回陈在林什么也没说。

　　他觉得自己这是懒得搭理，但周普看却是一种默许。于是更加坚持不懈地打卡。

　　而且这小子不仅发风景照，更丧心病狂的是，他还询问高考题。陈在林距离高考都十二年了。

　　因为数理化学得比较好，周普问的多半是语文和英语。

　　他会先给陈在林甩过来一张英文题的截图，然后问：“你现在的工作是不是会接触外国人？看看这道题怎么做？”

　　陈在林：［不会。］

　　Dreamer：［你看了吗？秒回啊。］

　　于是两分钟后。
　　陈在林：［不会。］

　　装得好像真思考了一下似的。

　　Dreamer：［。］

　　有一次，陈在林联系不上他，就问一句：［还在学？］

　　被他备注成“荔枝商”的人很久之后才回复，说出一句很符合他备注的话：［知道什么叫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吗？］

　　这时，陈在林一点不留情面地打击：［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意思就是，即便你付出百分百的努力，也只能得到七十的总分。］

　　那边短暂停顿一下，好像有些无话可说，发过来的语音都带着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运气差到三分天注定一分都没有？］

　　陈在林：［多的是。］

　　周普恨其不争：［你怎么总是说丧气话？］

　　他发现，陈在林不仅能够自己创造毒鸡汤语录，还能对市面上常见的励志鸡汤解释出另外一层消极的意思。

　　如果说死记硬背语录是入门级别的，那陈在林的创造性便是骨灰级别的。简而言之，他已经丧到了一定的境界。
　　当之无愧毒鸡汤界的大祭司。

　　Dreamer：［你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在林：［呵。］

　　他也不是净挑难听的说，只不过他这人含丧量极高，所以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丧气话。

　　可能也是这种精神状态，导致他睡眠也少。

　　睡得晚或者醒得早时，会看见周普伏在餐桌前，点一盏小灯，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

　　陈在林懒得管他写什么，说是要高考，但回不回得去都不一定。不过他有一次心血来潮去周普书边看一眼，发现在高考练习册下，压着几张带着音符的手写乐谱，上面记录了一些零碎的灵感。

　　除此之外，在生活中，让陈在林有些不耐烦的一点是，他经常需要把烟盒藏起来，藏烟盒的时候总觉得这种动作很熟悉。

　　仔细回想了一下，原来是小时候周平也抽烟喝酒，于是他就把烟盒藏起来，但是每回都能被找到。

　　但陈在林现在藏烟盒的原因完全相反，是因为周普总是在外面买了各种各样的糖或巧克力棒塞在他烟盒里，一打开就噼里啪啦地掉一地。

　　他和周普说过，但是没用。十次有八次都是这种状况，于是他干脆找了个抽屉，单独放周普买的那些糖。

　　然后在不知第多少次周普塞这些玩意儿的时候，他拉着人到卧室，指着那快装满的一抽屉糖：“别买那些没用的玩意儿了，要不你就自己吃掉。”

　　周普又挺不满意的。陈在林作势要扔，他才改口说自己吃。

　　陈在林休息时间少，除了上次放了三天，平时都是大小周。周日本来还想去零点，但总是被这小子搅和。

　　而他又怕周普自己在家会整什么幺蛾子，也就跟着一起待在家，睡觉、看电视、听他说废话，倒也不无聊。

　　这么一来二去，跟楚希的联络就变少了，本来就没多热烈的关系慢慢淡了，就不再联系了。

　　不过，最让陈在林意外的一点是，周普每天晚上会在地铁口接他下班。

　　所以他每天走到地铁口，都能看见一个穿着短款羽绒服的男生，跺着脚等人。

　　有一天下了大雪，可出了地铁口，没想到周普还等着。

　　陈在林：“你一直等到现在？”

　　“啊，你不用太感动，我全当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周普深呼吸一口，然后被冻得打了两个喷嚏。

　　于是被自己逗笑，也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对着陈在林笑。

　　他站在白茫茫的冬日里，围巾全部堆叠到脖颈，鼻尖冻得通红，那双眼睛却永远鲜活、明亮，带着低温冻不住的炽热。

　　陈在林突然晃神片刻，心想：
　　怪不得人们一提到少年，就总想到夏天。

　　陈在林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和周普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关联，是在他开始发消息告诉周普自己要晚点回家，早点睡不必来接。

　　这种和别人报备自己行程的行为，让他感觉陌生又心情微妙。

　　其实陈在林曾经有过一种设想，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如果存在于同一时空，那势必不能和平相处。

　　因为以前的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而现在的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

　　当有朝一日，这种设想成真，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想。

　　他们经常因为观念的不同产生争执。

　　不过因为陈在林每天上班，反而减少了产生争执的机会。

　　而他又不得不承认，周普的出现，也影响了他的生活轨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身边就多出了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融入他的生活。突然让一个人的日子变得不再那么形单影只。

　　他们彼此分离却最为亲密，互相理解又互相嫌弃。

　　有时候陈在林甚至以为这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

　　～

　　周普有时候会幻想一觉醒来，又回到原来的时空参加高考，但他早就做过真题，又觉得这样对别人不公平。

　　不过也不用多纠结，因为他始终没能回去。

　　他抽空把旧吉他生锈的琴弦换了，也尝试过下载众所周知的音乐平台，开通一个创作者账号，将一首清唱或者吉他伴奏的demo上传到自己的账号上，但只有不过百的播放量。

　　最新投进去的几首也都石沉大海。

　　有时候他也会感到沮丧，但如果让他放弃，那比得不到回音还要难受。

　　在创作乐谱的时候，他甚至能感受得到，那些文字和音符，就那么漂浮在半空，苍凉的、悲伤的、愤怒的、激昂的、灵动的，好似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服帖地听从着他的差遣，一个接一个跳到他的纸面上，手拉手拼凑成一篇完整的乐章。

　　他听着，唱着，在寂寞里结出一颗颗果实。

　　转眼到了更深的冬季，临昭下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雪。

　　周普觉得自己准备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