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鸫啼鸣时》phile

1、忌讳

　　灰黑的街道，灰黑的人流，被灰黑的雾气团团围困着。水洼中，两道本该并肩而行的身影，一前一后被雨水打散，一个撑了伞，一个没撑伞。拥挤的商铺一间间自身侧略去，汪谊往常总会习惯性观察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可现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掺进了身后那似有温度的脚步声中。
　　那人高出他一个头，步幅大，为了跟上汪谊走得也快。
　　汪谊面上不漏声色，心里还有些开心，算算今天是第七天，他觉得似乎差不多了。
　　汪谊心里有一套自己的衡量法则，权泓百般试验才稍稍触到了点边儿，比如现在，他想不明白，也不用明白，只需要忠诚的跟在他身后就好，至于汪谊多久会停止这种假装丢弃宠物测试宠物反应的游戏，那是他的事情。
　　视野里出现一栋二层小洋楼，汪谊收了伞，捋了捋被雨打湿的细软发丝，进门，最终一个眼色也没给他。
　　权泓目送那纤弱漂亮的少年身形消失在前，靠着楼前的街灯点了支烟，心中生涩，说一点没觉得不爽那是假的。
　　七天前，同样相似的傍晚，铃响后权泓像往常一样拎起汪谊的书包，
　　“放下。”他有些意外，抬眼望去，那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双手在两侧撑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狭长双眼斜倪着他，满脸戏谑。其实客观来讲，汪谊的眼睛很漂亮，但当那双眼睛望向你，总觉得他是在算计图谋些什么，因此那漂亮也就很容易地被忽略了。有着那样坏的一双眼，却偏偏生了一双细长微颦的眉，化不开的眉头里透着说出不的忧愁意味，权泓已从中品味多时了，而他，愈品愈觉香醇，愈品愈觉苦涩。
　　愈发爱不释手——愈觉触不可及。
　　想化开他，又惧他融化。
　　“我骗了她今晚做洒扫，晚些回去没关系。”权泓知道“她”指的是谁，汪谊的母亲，那大概是个很坏的女人。汪谊每天回家路途所需要的时间都被严格监视着，在那个女人眼里，即使多出三分钟，都有千百种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敲诈、勒索、恐吓、QJ，三分钟，能做很多事了。权泓心有怨言，但每天还是规规矩矩把汪谊送回家，丝毫不敢耽搁，也从未发生意外，但那女人依然用满是猜忌的神情扫视他，其实权泓很想辩解，三分钟，未免也太低估他了。
　　教室里栖栖嗦嗦收拾物品的声音逐渐消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想做什么?不过还是尽快回去,你知道的，我怕。”权泓尾音轻佻，存心逗弄。
　　“手机。”汪谊熟练的伸手，权泓也熟练的把手机递上。简短的命令，高效的交接，是二人与日生成的默契。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肆意滑动，那种近似裸奔的感觉又来了，不过他也已经裸习惯了，可以做到内心毫无波澜的任他赏玩，就像现在汪谊正毫不掩饰地翻阅他的通讯记录一样，理所当然的像是在看自己的手机，不过那个女人暂时还不会允许汪谊有那样一个能够存储秘密的东西。
　　“你现在的样子像一个在检查男友手机的女人，生怕男友和其他异性之间有点儿什么。”权泓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仰着头调笑他，汪谊翻看他手机才不为什么视监，仅是想取乐罢了，人在被允许进入他人的边界后会获得一种快感，而汪谊，不过是对这种快感有着近乎病态的欲求而已，于是他一次次的测试，要确认自己始终是在那条界线内的，而这正由于自己是那个最特殊的存在。这是权泓一直以来信以为真的推测，虽然他偶尔也怀疑，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似乎是觉得那些内容实在乏味，汪谊很快失去了继续翻看的兴趣。他俯身下来，这次不坏好意的眸子里更添一分诱惑，用上了说悄悄话的语气靠近他，“要看那种片子，用你的手机。”
　　少年山泉般清亮甘甜的嗓音在空荡荡的教室回响，口吻柔媚得似是在恳求爱人的一个拥抱。
　　又来了。
　　汪谊总是这样，在权泓稍觉自己握稳了方向盘时，他就从哪个方向突然窜出，使坏蒙住他的眼睛，好危险。
　　好刺激。
　　他痴痴地看着那坏极了的眉眼，对自己脸上一览无余的贪婪与热切毫不自知。无论何时，权泓绝不认同自己是个笨拙痴傻的人，他可以很轻松自在的与任何人谈笑风生，谈不上多圆滑世故，但其实挺风趣一人。可面对汪谊，他总是轻易地忘了自己，仿佛自己真是那样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反正在汪谊面前出糗失态的次数太多，他也无所谓了。
　　“你早成年了吧，一定自己偷偷看过不少，找出来。”权泓一愣，汪谊离他愈发近了，周遭一直似有似无的馨香气息浓郁起来，他很快恢复平静，无奈掩面之下顺便遮住忍不住抽动的唇角，稍加思衬。
　　“好啊，那你过来。”权泓喉结滚动，压低了嗓音，同样以悄悄话的音量回应，但那声音的存在感不减反增，压迫感十足，把汪谊的一颗心脏逼得狂躁难耐，一把抓过那只白皙手腕，稍一用力，那人就整个被包进了他的怀里。汪谊喜欢把头发从前向后梳，而后稍稍固定，配合上他的五官，典雅中又兼具风流无限，绒绒的细软发丝虽然服帖，但还是有几根调皮的蹭在了他的脸颊，痒痒的，柔柔的。
　　“唔，你……”突如其来的怀抱撞得汪谊有些发晕，宽大的胸膛遮住身后半开的窗子，周围的空气一下暖了起来。还有淡淡的，似乎带着钩子的烟草香。
　　“别什么？不是要看吗？来啊，让你看。” 感受到大腿上的那团绵软，他口中更是把字咬得发狠。权泓结实双臂环着汪谊，大而有力的双手在他纤细腰肢扣住又收紧，身体被迫蜷起的汪谊不适的扭动挣扎起来，腿上那团柔软随着他动作愈发荡漾，掀起层层名为禁忌的涟漪。众所周知，人类雄性在成年后会自动解锁寻找资源网站技能，这是物种基因的自然演化结果，权泓也不例外，熟练地点开自己的珍藏，似乎真要大方分享似的，点击跳转。
　　汪谊神色专注，也顾不上挣脱权泓的怀抱了，紧盯着即将加载出的界面，狡黠的眼里难得出现了那么一丝无所适从。本就微颦的双眉更向眉心聚拢，右边的稍稍低些，上方一个浅浅的小窝，在几缕柔软发丝下若隐若现。从权泓身侧漏过来的一点阳光照在他眉上，泛起柔柔的白光，权泓有无数个像现在这样的时刻，想吻上去，想用舌尖舔舔他的眉眼，想用手抚上那个浅浅的小窝，一下下的，梳理他长而淡淡的眉，从眉间至眉峰，最后刮刮他的眉尾。
　　那人专心看着，全然没注意到身侧那双炽热渴慕的竖瞳，权泓忍住吻他的欲望，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心中生起了想要恶意捉弄的邪念，于是悄悄向他耳侧贴去。。
　　“汪谊。”权泓嘴角勾起，利落俊美的下颌线条出现在汪谊耳际的那侧光晕里。
　　“什么？”头也不抬。
　　“汪谊？”还是头也不抬。
　　“警察来了！”四字出口的几乎是一瞬，他便感受到了怀中人的惊慌与战栗，突然急促粗重的呼吸就在耳边，他听见了他的惧意慌乱，真切得不能再真切。为什么？怎么就吓成了这样？
　　权泓清了清喉咙，像是为了找补点什么继续开口道：“汪谊同学，你忘了吗？你可是未成年，未成年人看这个，你在引诱我和你一同犯罪吗？”没有回应，先前周遭的温热不复存在，转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尴尬。熟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权泓不敢再说了。
　　汪谊很快冷静下来，“你懂很多。”手机扔给他，起身拿包，动作利落干净得不得了。
　　窗外落日坠着帘影又向下斜了斜，打在两人之间，汪谊站着，恢复了俯视的角度，转头走了两步感觉还是差点意思，又走回来给最靠近权泓的桌子补了一脚。
　　“吱嘎——”
　　看桌子歪向一边，与其他桌椅碰撞发出尖利的惨叫，汪谊才心满意足向着愈发浓郁的阴处走去，留权泓一人坐在椅子上，也不敢上去问他脚有没有踹疼，后颈被剩下的半边暖黄霞光炙烤得生疼，仍是一个眼色也没留给他，意外又不意外。
　　权泓身体发育得比同一年级的学生都要块，无论高挑雄健的身姿还是明显凸起的喉结，都昭示，他在人群中会是那个惹眼的存在。而现在他孤单单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汪谊离去的背影，方才身上散发的压迫感尽数散去，活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狼狗，纵使再凶，落单时也会无措，也会垂下耳朵。
　　同样灰黑的街道，灰黑的人流。汪谊路过一个个漆黑的小巷和那些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商铺，没有嗔怒，亦不悲伤，像是个中空的模具。他喜欢观察身处热闹的人群，朋友间怎样闲侃打闹，生人间怎样保持距离,恋人间怎样亲昵拥吻，旁人的一切情感都让汪谊觉得新鲜有趣，即使有时候很疲倦了，他也停不下去搜集旁人情感的心思，仿佛他把那些情感记忆下来，就能注入到这副模具里，造出个什么新的东西一样。他对情感如此热忱，但面对权泓时，他要把这些热忱全部收回来，任由心脏自己被料理干净了扔上一杆秤，结果如何全凭借未知的砝码，汪谊从来就没办法违背自己心里模模糊糊的衡量法则，诚实得可怜，那是由怎样的逻辑搭建而成的，自己又是怎样受其支配的，像一团雾，雾里藏着银亮锋利的刀子，不确定在哪，但碰着了，就是要见血的。谁都一样，包括他自己。
　　滴答。
　　雨滴落在洁白的脸颊，他用手拭去，习惯性的抬头张望，却发现周遭的路人全无反应似的。
　　这雨，
　　只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