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狂奔》小鱼游水

1、相遇

　　江南三月那样的时节，是花草最为争奇斗艳的时候。江漾一路走过来，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丛又一丛灿烂的月季，一墙又一墙瀑布一般的木香花。
　　走在这样的路上，她才觉得有片刻的安宁与平静。已经数不清这是她从家里出逃的第几次了，每一次奋不顾身地逃出那个家时，她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常年在胸口郁结的一口气舒了出来。
　　春风拂面，吹的花瓣簌簌作响，她在三月的春光下舒服地眯起眼睛。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好像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也生出一点春意盎然来。
　　再睁开眼时，被阳光晃晕的眼里模糊出现了一个白衬衫长头发的小哥。江漾仔细揉了揉眼睛，发现他正拿着一支大笔在一面白墙上写字。
　　“缓缓，是期可归矣。”
　　他手指纤细，字却遒劲有力。
　　往左再看过去，旁边有一个小门脸，门边种了一株小小的木香花。
　　又是一家有意思的小店呢，江漾想着走了过去，靠在河边的石栏上看了好一会。
　　风轻轻地吹开他额前的碎发，他的头发很长，就这样随性地散下来，颇有几分流浪的气质。
　　小店里面灯光暗暗的，只点了几盏吊灯，但吊灯的形态却各不相同，每一盏看起来都很特别。花朵形状的琉璃灯映射出的光像一片海浪。
　　江漾走进门的时候，老板只歪头看了一眼，没有言语。不一会他就收起画笔走进屋里来，坐在小店尽头的躺椅上，拉上了卫衣的帽子。暖黄色的灯光照的他毛茸茸的，温柔而又疏离。
　　小城里像这样有意思的小店很多，很多老板都有自己的经营理念和美学概念，人文气息浓郁非常。
　　这里挂了很多摄影作品，来自摩洛哥的星空，来自西班牙的海岸线，来自土耳其的热气球……展台上有各式各样漂亮的首饰，多是异域风情的，嵌着各式各样漂亮的宝石，或绿松石，或黄钻。江漾逛了一圈，没看见合意的首饰，明信片倒是收了几张，明信片上的字很好看，是手写的。
　　她拿着几张小卡要结账，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老板，“请问有印章可以盖吗？”
　　“有的。”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温柔一些，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柔软语调。盖章的同时，他还在信封上写上了小店的名字，春日杂货。
　　江漾捏着那张信封在门口反复踱步，不知道是什么在疯狂吸引着她，是他被风吹开的碎发，是他恣意挥洒的笔墨，还是他柔软温柔好听的声音，抑或是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写出了那样遒劲有力的字。
　　少年除了勇敢一无所有。
　　江漾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他问她，是不是那个来盖章的女孩。
　　他说，你看起来好像年纪很小。
　　他说，你什么时候再来。
　　“或许是明年，或许是明天。”江漾按灭手机，僵硬了许久的心脏疯狂地跳动。
　　周迟，疯狂地吸引着江漾。
　　对他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她已经在收拾行李，直奔他去。
　　那天周迟来接他，他们就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相处自然。春日的傍晚，夕阳热烈地在天空中奔跑，他们迎着落日而去。
　　汽车驶向高架桥的时候，周迟问她，“你猜猜，是太阳先落下，还是我们先到家。”
　　江漾扭头看他，这是她一次看清他的样子。他把长长碎碎的头发扎起来了，在发尾挽了一个小髻，鼻子高高的，嘴唇很厚。
　　呼，还真是个疯子。江漾在心里自叹，她竟然为了一个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男人走了那么远的路。
　　就那样，他们在落日下狂奔而去。
　　再次到达那家小店的时候，江漾在店门的玻璃上看着自己的倒影发呆。
　　“怎么了？”
　　周迟拉开小店的玻璃门，唤她进屋坐。
　　她坐到那天第一次见他时，周迟坐的那把椅子上。
　　“你一直这样，不说话吗？”
　　“嗯？”
　　“我是说和客人。”
　　“我那天，应该和你说话了的。”
　　“也对。”
　　江漾尴尬地绞着手指，眼神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观察四周。在她脑袋的正上方，有好多好多的捕梦网，各种颜色，各种尺寸的。
　　“那个……”
　　“其实原来是会多说一些，但是客人太多，莫名其妙的人也变多，所以现在就尽量少说一些。”
　　“哦……好吧。”
　　他在水池前面洗刷了一番，捏着几个小茶杯走了过来。晶莹的水滴从他瘦削的手指上滑下来，滴滴答答的，落了一茶台的水渍。
　　“茶，可以吗？单丛。”
　　“好。”
　　周迟熟练地坐水，温杯，搓茶，洗茶，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琥珀色的茶汤轻巧地落入品茗杯中。
　　“你尝尝，这款茶口味会比较重，看你喝不喝的习惯。”
　　江漾轻抿了一口，意外地很合她的口味。
　　“挺好喝的。”
　　“那就行，你先喝，我收拾一下，等会我们去楼上吃饭，酸菜鱼可以吗？还是你有别的想吃的。”
　　“我都可以。”
　　话毕，周迟就起身去收拾关店了。
　　江漾抬头，数着头顶的捕梦网，一个，两个，三个。蓝色的，紫色的，白色的……
　　这么多捕梦网，能不能把她的噩梦带走啊。
　　三四月的夜里还有些凉意，他们披着厚外套，坐在二楼小平台上喝酒聊天，那天天气很晴朗，还能看见星星，江漾很多年后想起来，依然觉得那天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值得怀念的日子。
　　周迟喝的酒烈，高浓度的洋酒江漾喝不习惯，她只懂喝一些小甜酒。
　　周迟给她开了一些甜甜的精酿，他们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酒到兴头的时候，江漾站起来在星光下面快乐地转着圈，“今天真开心”。
　　周迟托住她的手肘，牵她站稳，月色里，星空下，她像个单纯地只有快乐的疯子。
　　“你看，那星星看起来那么近，但离我们却那么那么远，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啊，对吧？”她红红的眼里，噙着泪花，可能是酒精的反应，也或许是被风迷了眼。
　　江漾的脸红扑扑的，眯着眼睛耍小脾气，一定要把周迟也拽起来。
　　“我们一起跳舞，快来。”
　　周迟揽过她摇摆不定的身子，掰过她被风吹地红扑扑的小脸，低下头定睛看着她。
　　“是这样的，眼见本就不一定为实，就像你，看起来是美的，其实是苦的。”
　　江漾愣住了，这个今天才认识的男人，一眼就把她看穿了。她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砸进酒杯。
　　她举起酒杯想要一饮而尽时，周迟夺下她的杯子，把自己冰凉的威士忌塞进她手里。
　　“别喝了，伤心的眼泪是苦的。”
　　江漾试探性地尝了一口，那酒烈的好像在打她的嘴。
　　“好苦……我喝不了苦的酒，我只能喝甜酒的……”说着便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眼泪在红扑扑的小脸上不停地滑下来。
　　周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慌忙给她拿纸巾，“别哭了，苦就不喝了……嗯？”
　　她听不见，她什么也听不见。
　　这些日子积攒的悲伤情绪一瞬间吞没了她，此刻，她耳聋眼瞎，就像一个崩坏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流泪。
　　周迟轻轻地抚去她脸上的眼泪，冰凉的手指触碰在哭地滚烫的眼皮上像一剂镇定良药。
　　江漾睁开眼看他，他的脸越来越模糊。
　　他轻轻地吻掉了她眼角的泪，带着酒气的呼吸声靠的她好近，“我们可以谈一周的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