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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仙献鼎(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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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天子城热闹更比白日间,酒肆明灯高挂,江岸边烟花不绝。
凤尾披了一件素白长衫,只身提着一盏长明灯,沿着云德村的村道往西走了数百米,才绕进一家杂货铺,斜倚在门边的牌匾是方方正正的四个楷书:阿屏百货。
虽是远城乡落,这会日落农户得闲,铺前又有算命人支了个小桌在行骗,是以不大的店面堂前屋内聚了不少人气。
算命人比脚落手地说起近日坊间流传着一件怪事,上至天子,下至黔首,都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相似的梦。
起初是佛乐骤起,声响由远及近。
凌空有一人,不知是神是佛,“李氏祖,我们来给小女送法器,这是通关文牒。”
打头阵的是两排拿着牌匾的金衣童子,牌匾上的文字无人识,但也无人在意,因众人的目光很快便被队列中小小的童猴所吸引,锦衣华服,胸前还披着盔甲,实在是趣味至极,身旁还站有等人高的猴护卫。
不一会儿,朱雀大街渐现一条长得不见队尾的游神队伍。
紧接着人群中发出一通惊呼,原来是其后的抬神人竞走飞奔,快得让人看不清高座上的尊容,只记得一只佛手润如黑玉,朝着围观百姓伸去,以示爱民之心。
算命人说到此处,激动地喝了一口茶水,“我也伸了手,有幸沾到佛身!”
第三列是浑身金光的长胡须老者悠闲地腾空而行!连胡须都是金边。
立于高架上浑身镀金的十八罗汉紧随其后,其中最为醒目的是佛陀扮相的男子,意味深长地巡视众人,似乎在找着什么人。
这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芋头的香味。长且大的高耸步辇上躺着一条身形巨长的鱼,身上遮掩的衣衫破旧,像刚从淤泥土地挖出来一样,从尾看到头,才发现是一个沉睡的人,嘴唇微张,发出重重的呼吸声,谁也叫不出名字,不知神鬼,不敢瞎拜。
其旁还悬挂着一把巨大的三叉戟,众人生怕其砸下来,纷纷抱头掩面。
也因此,便没什么人看得清楚再往后架着的兵器是什么,总之像一把银制圆槌,也有说是木制的,并不威武,却十分巨大。
“看到圆槌的瞬间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梦便不再继续,饶是我想再往后看,队列却再动也不动,我只好依依不舍地睁眼醒来!实乃壮观!实乃真神临世!”
凤尾盘腿坐在杂货铺内唯一的一袭红座上,一旁的男子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敲着桌子,“这种老掉牙的故事怎么现在还有人在讲,不会真的有人信吧。”说着用胳膊肘戳了戳凤尾,“你信吗?”
“哈哈..确实吧..你们天子城的人..真会扯..”
凤尾尴尬一笑,天子城的方向又传来一连串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她适时起身行至屋外,抬眼见一处天边裂出一道金光。
猛然间一只小小的童猴窜进她怀里,再回头原本歪斜的牌匾已经高挂在屋廊上,写着“化白尸可”,此处便是人鬼交界处,与人间处处正相反,于是一入界,诸仙众神一围过来,凤尾便热得撸起袖管,浑然未觉在铺内同她对话的男子也混迹其间。
千门百家宴,名不虚传。
方才算命人口中等人高的猴护卫朝她行了个礼,“凤,尊上在妙音阁等你。”
“朱雀姑娘娘可也在?”
猴护卫摇头,“前几日与玄武神官大打了一架,瘸了一只腿,如今还在上云山养伤。”
凤尾松了一口气,看来摇铃果然是诓了我。
步辇上半躺着的神君冲她喊道,“法器是你夫君千挑万选的,可是合心意?”
凤尾正心想着怎么不见文曲星君,“夫君?”
“哈哈哈哈哈哈死丫头想男人想疯了,我说你父君...”
众仙发出一阵哄笑,随后纷纷给八个仙侍让出一条道,为首的仙女朝凤尾恭敬地递上万古通天玉,“请凤尾神官上红席。”
凤尾上下环顾一圈,也不见千门殿的长公主,“先唤吴仙前来领罚。”
仙侍微微一愣,“凤..凤尾神官这是何意?”
凤尾弯起眉眼,摩拳擦掌,大权在握自然是先将宿敌挫一顿骨。
怎料登时一袭青衫挡在身前,众仙心知此局又有变故,纷纷自觉退回席座。
都知道凤中主一贯喜欢当众撂她这个幺妹的脸。
“你从前心思散漫识人不清,自视天赋异禀,学经修道也总是半桶水溢,通而不精。”
“不仅在太子和陈王之间举棋不定,还一度将暗中使坏的鬼鼠视做心腹。”
“不做反思,如今反而怪罪吴仙好心提点,仙家大任怎堪托付与你?”
“果真算是你运气好,文曲星君愿意为你自断通天脉,千门殿长公主得了鬼鼠泄恨,这才不与你计较。”
凤尾再次怔住,“什么自断通天脉...”
凤中主乜斜了她一眼,满脸鄙夷,“没有陈王舍身助你,你以为你今日如何成仙?”
百花杀见状连忙赶来相左,但为时已晚,“凤...”
自断通天脉,困于六道,与凡胎无异。
凤尾眼看着手上的红线渐渐隐去。
就,不能带他回去见姑娘娘了...
想到此处,凤尾横眉一佻,血眼猩红,一时周遭阴雾四起,一处景观山炸裂,“我如何需要他助!如何成不了仙?!”
隐在众仙之中的凡间男人眉头紧锁。
众仙心中也自有一杆秤,凤中主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言相激,乱她道心,稍显可恶,倒也没说错,混世魔王转世,心如顽石空有神迹,动则毁天灭地,始终难堪托付,好在明君料事如神,知魔头飞升无望,今日赴宴之众仙,大多是化身而来,任她喷火烧山也动不及根本,也罢也罢,没什么看头,散去...
原先挤在前头同凤尾道贺的仙者正欲离席,忽而又被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勾回了兴致。
“神是为凡间做出重大功绩的人,仙是为生民请命,有高尚品德的人。”
吴明月脖子和手腕上都还缠着纱布,地仙的体质比凡间的寻常男子还要弱一些,加之在地府任职过一段时间,肺中阴气久积不散,天上人间这一趟劳顿,这会整个人形同槁木,面如死灰,看着像被冥王刚从棺材里刨出来。
气都喘不匀了,还是硬着她一贯硬的脖子,面无惧色,语气阴沉,听不出任何感情,“上一世寻真局里众神诸仙几百双眼睛看得真真切切,你一不愿洗手作羹汤,二不愿魂归故里镇守一方,于家无情于国无义,你自己说,天上要你这样的仙来做甚?”
“别说天宫不收,留在人间都是把米吃贵。”
了京云默默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她凤尾是什么人啊,那是连佛陀的腿毛都敢拔的人,你这脖子再硬还能硬得过她的法器不成?何苦又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
“枉你轮回九世,还不如文曲星君一世通透。”
凌烟阁上的冥王不动声色地往吴明月脚下布了一重护魂阵。
一时静谧得好似天地无人。
银白的月光密谋过一般,不偏不倚地落在凤尾乌黑的发梢上,素衣被镀上一层银边,本色难料。
神是为凡间做出重大功绩的人...仙是为生民请命,有高尚品德的人。
可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吴明月的话虽难听,但句句在理,句句如刀,把她几千年为神的面皮生生割了下来。
“多谢吴仙...”凤尾眼睛里的猩红慢慢褪去,“指点迷津。”
众仙喜出望外。
唯有凤中主皱着眉头,大失所望。
吴明月也咽下一口唾沫,原本料想再断一只胳膊,没想她竟就这么通人性地听进去了。
一声锣鼓起,天光大亮,众仙齐声高呼,“请凤尾神官上红席。”
凤尾再一抬眼,大殿正上方的一袭红衣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