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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战乱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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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夕阳如血,缓缓沉入西边的山峦,莱山县城门的轮廓在余晖中渐渐模糊,即将迎来落钥的时刻。
“官爷,求求您了,我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需要照顾,下有年幼的孩子嗷嗷待哺,您就让我们过去吧!”罗大山满脸恳求,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官差面色冷峻,毫不客气地拒绝道:“城门落钥前一柱香的时间内,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是规矩,不能破!”
罗大山心中焦急,但面上不敢表露。他趁周围人不注意,悄悄靠近官差,将腰间装着领麦种押金的布袋偷偷塞到了官差手中。“这点银钱,就请各位官爷喝杯茶水,行个方便吧。”他低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官差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妇人,突然大喝一声:“你干什么呢!”
罗大山心中暗自庆幸,赶紧抱着女儿紧赶慢赶,终于在夜半五更天时分,回到了罗家村。
“桃桃,你跟在爹后面,千万不要走远。”罗大山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在这只有夜莺啼鸣的寂静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父女俩蹑手蹑脚地摸进了罗家村。尽管村子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安静,但罗桃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浓烈的恐惧感。她紧紧抓着她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依靠。
罗家村不大,只有几十口人。村口一声喊,村内全都能听见。罗大山虽然和罗桃十分小心,但也不可能一丁点声音都不发出。况且夜半时分,村内有人卧睡,牲畜却没有吠叫。
从村口到罗桃家,需要路过几户人家。罗桃注意到,有的宅子大门紧闭,有的则半掩着,还有的屋门大开,借着柔和的月光下,屋内的物品散落一地,显得凌乱不堪。
路过罗二婶家之际,罗桃用眼角的余光匆匆一瞥,那条平日里向来凶神恶煞的大黄狗,此刻竟出奇地安静,蜷缩在门前的空地上。在它周围,似乎还存有一些水渍。而门槛之上,有一个人趴在那里,下半身裸露在外,纹丝不动,仿佛凝固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罗桃心里一紧,她担心那个人是二丫,因为在村里二丫跟她最为要好。然而,当她想要上前查看时,却被罗大山猛地拽了回去。”
“罗桃,听话,跟在爹身边,哪里也不要去。”罗大山的语气异常严厉,这是罗桃从未见过的。
见罗大山坚持不让她去,她认命地点了点头。这里的村民都是罗大山的同族,心中又怎么不担忧呢?但他也深知那些被索隆线拦截的蛮人有多么残忍无情,更何况此刻他还十分挂念家中的春娘和二蛋。
回想起之前搭建篱笆墙的情景,罗大山本以为把篱笆做得坚固牢靠又高大,既能保护家里的两只鸡,又能彰显他作为村长的与众不同。然而此刻,他却无比后悔。
罗大山迅速溜进院子,反手将罗桃抱起放在篱笆旁的一堆木柴上。这些木柴是罗桃平时上山捡的树枝,原本打算留到明年冬天取暖用,现在却成了罗桃的临时庇护所。
透过篱笆墙的细小缝隙,罗大山用他此生最为温柔的目光,凝视着正在哭泣的罗桃。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桃桃,记住,我现在去接春娘和二蛋。在我回来叫你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绝对不能出来。”
罗桃望去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而下。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屋门,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从里面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声响。
嘭~
罗大山像只被抹了脖子的鸡,扑腾着飞了出来。最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尘土飞扬。他的身体在地面上痛苦地蜷缩着,嘴角不断溢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周围的尘土。
罗桃心急如焚,想要冲出去,可耳边却响起了罗大山曾对她说过的话。
一个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身影从昏暗的屋内缓缓走出。他高鼻深目,面容冷峻,衣衫不整,却散发着一种山中野兽的气息。他的手中紧紧拎着一把与罗桃身形相仿的大刀,那刀在黑夜中仿佛散发着丝丝寒气。
他一步步走到罗大山身边,低头看着自己被罗大山割伤的手臂,伤口处鲜血还在汩汩流淌。
蛮人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满是凶狠与轻蔑,用着不流利却极具威胁性的大烨话,一字一顿地嘲笑道:“大烨男人,就是懦弱无能。”
说完话,蛮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古怪至极的表情,那表情中带着残忍与疯狂。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举起那把锋利的大刀,狠狠地砍下了罗大山的四肢。那一瞬间,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罗桃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刀砍在罗大山骨头上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碰撞声,那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让她浑身不寒而栗。
“啊啊啊……”钻心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罗大山发出了凄厉的大声呼喊。那呼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惨。
罗桃看着痛苦万分的父亲,眼里瞬间迸发出了滔天的恨意。那恨意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此时,月光冷冷地照射在大刀上,反射出蛮人手臂上那神秘而诡异的花纹。罗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那个花纹,仿佛要用目光将它刻在自己的心头上。
蛮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猛地往罗桃的方向瞥了一眼。罗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身体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她惊恐地看着在柴火垛周围来回晃荡的蛮人,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原来,这里还有一只小臭虫。”蛮族话响起,让罗桃觉得这个声音就像前来索命的恶鬼。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嘀嗒,嘀嗒……”蛮人的大刀无情地刺入了身旁的柴火垛中,罗桃只觉腰间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开始从柴火垛中渗出,缓缓流淌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蛮人冷哼一声,用力踹开了柴火垛,只见一个黑瘦的女孩滚了出来,正是罗桃。此时的她,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蛮人走上前来,用脚轻轻踢了踢罗桃,见她毫无反应,便不屑地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容,哼着他的小调,渐渐走远了。
过了许久许久,时间仿佛凝固在这初春的寒风中,冷得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抖。当周围的喧嚣终于归于平静,罗桃强忍着疼痛,挣扎着爬起身来。她不小心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嘶——好痛啊!”
身体上的疼痛让罗桃几乎晕厥,但这与她内心深处的伤痛相比,却显得微不足道。她的心,像是被千万把刀同时割裂,痛苦得无法呼吸。
罗桃不顾一切地连滚带爬,来到了罗大山的身边。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断肢,试图将它们重新拼接到罗大山的身体上。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些断肢都像是失去了生命的碎片,再也无法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
“爹……爹……”罗桃的泪水不断流下。她抽泣着,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绝望。
罗大山早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感受到周围温度十分寒冷,像是冬日坠入的冰窟。可突然又听到女儿的哭声。他费力的张开眼睛,凭着意志道“桃……桃,不哭。”
罗桃看着父亲四肢不断流出的鲜血,很快将她身下的土地染成了暗红色。她感受到了身下湿粘的土地,心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强忍着泪水,抽抽噎噎地听着罗大山说话。
罗大山好想能轻轻拭去女儿脸颊上的泪痕,但如今,他已失去了双臂,只能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言道“我知女儿从小聪明好学,不信天命,也不输男子。可自古以来,世间对女儿家太过严苛,所以我才会为你早早订亲,让子女亲情改变你。可人算不如天算。
说在说出这番话时,罗大山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变成,那个为儿女精心盘算未来的父亲,连脸上的疼痛好像也散去了几分。
可突然罗大山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又道“我也深知你心思恶毒,睚眦必报,当年你诱骗二蛋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身后,我本以为,你会在中途改变心意,但却没料到你还是……。
罗桃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没想到罗大山竟然会知道这件事。她心里明白,在这个家中,尽管罗大山平日里总是显得最为和蔼可亲,但实际上,他的心思细腻程度并不亚于春娘。
“爹,你撑着点,我带你去找大夫,”说着罗桃就要去拉罗大山的头。
“罗桃,你给我滚过来,”罗大山非常生气。合着他说那么多劝诫罗桃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罗桃活这么大,还从没有听到罗大山一句重话,于是只能回来又跪到罗大山身边。
罗大山望着眼前一直掉眼泪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桃桃,你要记住,人死如灯灭,这是天命所归。有些事情,有些人,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就必须要放手。”
看着一言不发的罗桃,罗大山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可他也只能言尽于此。
“桃桃,我死之后,你把我拖到屋里,拖到你娘和二蛋身旁,拖到一起后,放把火,一起将房子烧了,我不想喂山上的畜牲。然后,你就往南走,别回头。最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恍惚间罗大山看到了妻子,春娘还是那般精明能干,儿子也不再病弱,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最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罗桃眼睁睁地看着她爹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直至完全停止,那一刻泪水瞬间充满眼眶,她呜咽着趴在罗大山身边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