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饭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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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和谢氏兄弟的小聚定在皖云苑，一个安徽私房馆子，在城南，远得很。
七点零五，李斯佳拎着包紧赶慢赶冲向那辆骚绿色A8。
那驾驶窗里伸出一只苍白细长的手，正夹着支烟哒哒敲着门框，烟灰随着指尖敲打簌簌落下。
“谢博？”她一笑。
里头那个蔫了吧唧的男人斜眼看她：“三十五分钟，这要搁学校妥妥重大教学事故啊我跟你说。”他的语调还是那么要死不活。
“换车了？”她问，“怎么就你一个？”
他拔了一口烟然后摁灭：“啊，那还能有谁？你男人我老兄都还没散会。”
鉴于眼下金融行业整顿的严峻局势和各家报表一家比一家难看，今天总行临时召开了会议，中层以上悉数参加，谢寅和唐宁两个一二把手都得去，于是一场C大校友小聚就先成了同事之间的干瞪眼。
“你大嫂呢？”
谢骞扯了扯嘴角，细长的手指在虚空一点：“一会儿见了我哥可不能问这话。”
李斯佳眉头一挑，“嗯？”
“闹离婚。”他扔了烟头，吐了个烟圈，“这都冷静好几天了！”
“这么严重了这回？”
“啊。”他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蹿出去老远，“快点的吧，饿死我了。咱们先去吃！”
李斯佳哼哼两声：“什么诚意啊，请客的这么赶的？”
“这回不算，老大说他买单！”谢骞啧了一声：“老子10点半还约了学生开会呢！”
“禽兽导师，周日10点半开会。”
“还不是那几个倒霉娃！明天基金会评，我哪有那么多空理他们？”说着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落地到现在我就睡了一个整觉。”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看哥哥我像不像老头？”
谢大博士今年三十三，C大黄金王老五，长得跟个上海滩孱弱少爷似的，老子谢方是材料学院老院长，上头有个大哥谢寅是本省利通银行的董事长，自己作为小儿子，既没有光宗耀祖的压力，也没有传宗接代的KPI，于是早早混到了管理学博士和硕导之后开始择机躺平。
一天到晚活得自由自在，婚懒得结，项目懒得拿，博导懒得评，博后懒得出站，美其名曰不能把命搭进这个生态败坏的绞肉机，尤其是自己好几个师兄师姐不到五十就卷得面见祖师爷了之后，他更欢脱了。
于是，一个奔四张的青年才俊硬是活成了个二十大几的纨绔。
“不像，年轻的很。”李斯佳不阴不阳地说。
“烦死了，”谢骞看了眼手机，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我哥说他们八点结束，班子都来。靠，个校友会搞成联谊会。我跟你说他们那个女行长我真受不了，太能喝了……”老谢嘴一张就停不下来。
李斯佳皱了皱眉，她也很烦这种饭局，所以很少参加。一个个到了最后都喝的现场直播体面全失，想到都头晕。
“早知道我也不去了。”
“那不行啊，行长夫人总得露个脸……不然小姑娘们总觉得自己可以恃靓行凶生扑唐大善人，你不是危险了？”
李斯佳轻哼一声：“呵呵，随便。”
谢骞瞧她一眼，“什么揍性。”打了左转，开始爹里爹气，“你准备当大如啊？我跟你说，这世界上男的都一个德性，你别看他现在还能当个大善人，那是你现在还小，结婚没几年，新鲜着呢！”
大善人是谢骞给唐宁的绰号。
他俩初中同班高中同校，大学同校又同协会，是多年的死对头，比李斯佳认得的都早。所以从某种从程度上说，谢骞比李大博士还要了解唐宁。
譬如从高中到现在，这个人总是把自己拾掇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说什么都靠谱得体，干什么都游刃有余，用他老头谢方的话说就是“小唐这孩子，身上有股子干什么都能成的气质”，当然后面还有一句：“你俩怎么不换换”——把小谢气够呛。
10年那会子流行两大专业：电气工程和软件工程。满以为唐公子跟自家老爷子闹翻了之后要骨气地二选一当个硅谷工程师拿绿卡，跟女友双宿双飞。哦，他那时候的女友还不是现在的李博士，结果人家右满舵选了个金融工程，到底还是子承父业了。
子承父业就子承父业吧。结果唐公子在工作之外不抽不喝不嫖不赌，连牌都不打，家学渊源从此殆尽。
说来也是怪，长成他那模样，生在铜臭行业，却只有几段缠绵悱恻的校园恋情，现在还搞出了个长跑结束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年头别说金融业了，人间去哪找这种人？
这是人吗？
所以谢骞坚信他是装的，或者说他是个虚伪大善人。因为他知道唐宁有个别人比不上的一点，就是特别沉得住气，然后下手又特别狠，踢球的时候如此，团队竞赛的时候他也是如此。
每次他觉得要完了的时候，唐同学总是一副气定神闲指哪打哪的架势，然后不出意料的，搞出个大反转。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厚积薄发绝地反击的感觉。
所以这也能解释十多年来他为什么能一直装，装出新高度装出新气象，现在还要把自己装成二十四孝好老公——搞不好后面要憋个什么大瓜。
金融业嘛，向来如此，寻常的小五小六都不够看了。除了一个个都能喝以外，该行业的人都还很豁得出去。
论这年头哪些行业花，除了演艺圈这个明牌禽类工坊以外，金融街和互联网就是当之无愧的节目创新大玩家。于是各色新闻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都那么回事，难道他唐宁还能真的出淤泥而不染长成一朵白莲花？
水仙花还差不多！
却听李博士在一旁清淡地说：“新鲜嘛，我也新鲜，多大个事。”
谢骞看她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狞笑一声：“到时候他掉马的时候你不要哭哦。”
李斯佳一听，猜他肯定又在哪听来了什么消息，“怎么，师哥是有什么小八卦要跟我说？”
谢骞顿时笑嘻嘻：“我看你不怎么在乎嘛，算了，博导大娘子肚量大。”
李斯佳一个白眼上了天：“挑拨离间绿茶男啊我跟你说。你这么看不顺眼他怎么不跟他打一架？整天称兄道弟的，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嘛。”
“嚯，我看看热闹的人是你才是！”
正说着，皖云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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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云居在一个普通小区的别墅群里头，小区很小，不到四百户，是开发商做完安居工程之后跟政府谈了另外划出来的一块三角形的商业用地，在犬牙交错的城南新区当中格外丝毫不引人注目。
当时整个项目盘子很大，找唐宁他们贷过款，一来二去的也算熟。不过最近金融监管和反腐日趋严厉，好巧不巧，开发商的大老板进去了。但这不妨碍谢氏兄弟来这里找熟人吃饭。
这几天空气骤冷，像是彻底入了冬，路面开始冻脚，皖云居的柯基底盘太低，也不愿意在路面活动，李斯佳他们一下车，只锁在窝里弹出只脑袋汪汪两声，也不滚出来舔舔蹭蹭了。
老板是个安徽老侨，看见熟人招呼了一声就去弄菜了，留了小姨子接待。
“谢老师来了？”那打扮娇贵的小姨子笑吟吟唤他，“好久不见。”你看，人人晓得他谢老师。
谢骞笑得灿烂，张口就是一句夸赞：“这大衣打板打得好，绿色是今年流行色，好看！”不轻浮，瞧着还认真得很。
谢才子的外号谢侃侃不是随便来的，张口才两句人家就笑得不行。
“其他人还要一会，”老谢拍拍扁平的肚子，咧嘴就是一口白牙，“但我们俩都饿了！”
小姨子看了眼李斯佳：“今天广东师傅回家过圣诞了，留了几盅甜汤试菜，先端来给您和女朋友垫垫？加了虫草的。”
这是李斯佳第二回来，上一回也是谢骞带着的，老板瞧男的俊女的靓，老谢又殷勤不过，自然是赶奉承话说。而李博士见惯大场面，擎着笑不动如山，当然成年人的这种误会也没必要去解释什么。
老谢朝李斯佳挤眉弄眼：“行啊，怎么不行。”
二人聊起宋文斐。
“他真是个奇葩我跟你说。”谢骞说。
原来那个宋文斐得罪老崔头不在别处，在的是强势维护正义，把老崔老婆拼命想招进来的个学生给挤下去了。
“他的初试分数，专业课269，政治75，英语54，总分过线，单科差1分。”谢骞眯着眼说，“明显吗？”
李斯佳：“明显啊。”
“老崔老婆拼命给他的英语压到54，结果人家不走寻常路啊。电话不打，人不找。直接一个电话拍去审查了，还拿出雅思7.5的成绩单——本来这一条他当时就可以申请免试英语，结果他不申请，这个时候上来就挑你简章上的错误，我说这小子弄人有一套啊，欸，人家要求公开阅卷，一通操作，把教育厅的人招来了不说，校办电话也问了几次。”
老谢喝了口茶，幸灾乐祸地说，“你说，早知道是这样，那你老人家是走这个路子的，那你早说嘛，去年报名的时候怎么不说？要势力有实力的人。看把咱们老崔头弄的！”
“最后怎么到了你头上？”
“最后没办法啊，”老谢手一摊，“这不刚好我被那个谁放鸽子了么，考上了跟我说不读了，你说我倒不倒霉？老崔就跟我说这学生你要了吧，正好他初试成绩排名也算靠前……你说这叫什么事？他把人家单科压低了，以为人家是个没背景的，结果闹出来人家舅舅是省办的，还是个硬碰硬走流程的官二代。你看，搞得多不好看！”谢骞同志皱着眉一本正经地批判道。
李斯佳懒洋洋地说：“这不刚好吗，想瞌睡来枕头。”
她记得那一年报谢骞的学生初试过线的人数等于他的招生指标。其中是有一个放了他鸽子，他刚好缺一个，反正都得从别处调，调个大佬过来不是正好？
“好是好啊。但老崔头心怀记恨，不按江湖上的规矩办事，抓到把柄不整他？整他不就是连累可怜弱小无助的我吗？”谢骞蔫蔫地说，“这小子不地道，不跟我勾兑，也不跟老崔勾兑。妥妥害人！”
李斯佳心里想，怪不得那天答辩的时候她觉得那学生一副不慌不忙置之度外的表情，敢情是早就套了招留后手，嗯，是不地道。
她嗑着瓜子闲闲地道：“那你不好好伺候着？都弄到你名下了。”
“我？我哪晓得那么多啊！当时只晓得他这事闹得老崔下不来台，这年头的孩子多厉害啊！弄不好就给你上APP曝光。我以为是什么人呢！”
谢骞说着又准备点烟，但在李斯佳的瞪视之下悻悻收了回去，“再说了，我们学院藏龙卧虎的那么多，我难道一个个去问，啊，你爹是不是省长，你妈是不是市长？老崔不说，我去哪知道！这年头，一般不主动亮牌的人谁稀得开口问？你以为龙章风姿往那一站，路人就会被你身上的气质震撼到？醒醒啊同志，封建奴隶社会已经过去了！人们的差距已经转化为不充分的差距了！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了！”
自然，想象中的权权交易和权权对抗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一方面你有关系，人家也有，你有爹，人家还有爹爹伯伯一大群。另一方面嘛，你以为这个事情你掀了桌，后面人家就会忌惮你？那必然是不会的，能混到老崔这个地步的人，又有几个等闲之辈呢？你都不自报家门，人家逮到把柄还不恶心一下？事后来句大水冲了龙王庙不就揭过去了？
李斯佳嗤笑：“什么市长省长的……你这不是杠精么！还是怪你，你但凡多问两句，这学生平日里跟你来来回回交流交流，你也不至于给人家开题弄成这样吧？”
老谢摇了摇头：“开题我就更不想说了！他们现在又没什么课了，你以为我平时见得着他几面？他比省长还忙呢我看！”
当然这话得分一半听。因为谢大导放羊是全院出了名的，手底下还带着一堆MPA和MBA。所以这个被硬塞来的倒霉学生他自然是不怎么关注的，不然以李斯佳跟他这么熟的交情，怎么会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号学生呢？
谢骞一开始还想着不过就不过嘛，大不了开春招生再挪一挪，结果仔细一打听这小子背后有能人，也顾不得跟老崔通气，这才赶紧找李斯佳救他一救。“赶紧给人少爷伺候好了送走。”
“拿我送人情可是很贵的。”李斯佳笑着看了眼手机，顿了一顿，“巧了，你学生的信息——问我下周三或者周四空不空。”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谢骞正疯狂吐槽卧龙学生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的是个瘦高瘦高的戴眼镜中年男子，“久等了啊斯佳！”他瞧着和谢骞长得有些像，一样的双眼皮大眼睛，鼻子和嘴巴生得没有他精致，年纪也要长上他许多，就是利通的董事长谢寅了。
“师哥。”李斯佳起了身。
谢寅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瞥了眼自家弟弟：“老远就听见他咋呼了。还在说你那学生的事儿？”
谢骞笑了笑，李斯佳心说这事他哥也知道。正想着，依旧仪表堂堂的唐宁大步进了来。跟谢骞一身烟灰夹克配收脚裤的浪人打扮不一样，他今天穿了工服，外罩藏蓝色呢子大衣，一张容长脸上擎着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用老谢的话说，整个人搞得跟个3D建模一样。
早已站起身子的老谢嘴上弧度咧得更大：“唐行长！好久不见了啊！”
二人相互拍了拍肩，这时后面的两人也跟了来，是何监事还有谢骞嘴里的那个巨能喝的女副行长，在行里来说，都不是什么外人。
几人寒暄着上了桌，关于宋文斐的话题也快接近了尾声。
谢寅略略提了两句，便轻描淡写地说：“我说你这小子不知轻重吧。人家李主任刚到容城，你差点把人外甥论文给弄挂了！”
“李主任？哪个李主任？”
“省办那个，年初来的。”
“省办李主任吗？这么大的来头？”何监事一个五十大几的老人家，对这事也是门清，又呵呵笑了一声，“这么说，谷校长都得让他这舅舅三分！”当官不在高，有权就行，李主任这么个位置，那么下一步市一把手、省班子都是望得着的常规路线了。
唐宁想了想，也点头说：“上半年金融工作座谈会的时候我见过他，他好像才五十出头。嗯，有得干。”又对着老谢调侃道，“你说你这是什么导师，自己学生的底儿都摸不准！”
谢骞哈哈一笑：“我也是才晓得！老崔说不定都摸不准呢！谁叫他不姓李非要姓宋？哎吆，主任一家子都低调，不然怎么轮得到我供这尊佛？”
“你看看，这么好的学生你就该给他带来咱们这吃饭啊！”何监事意味深长地说，“弄不好咱存款能翻一倍呢！”
“是啊，谢教授真的是，没看咱董事长都急疯了？”女行长笑嘻嘻的起了身，端着分酒器就开始倒酒了。
“我不喝了，家里有任务。”唐宁笑笑，遮了自己的酒杯，又说：“我说那孩子瞧着……不像个学生呢，原来是这么个情况。”说完转头看了眼李斯佳。
问她：“你觉得他看着眼熟吗？”
李斯佳扬了扬眉，轻扯嘴角：“不是很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饭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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