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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意保留 ...

  •   7月20日
      “分手吧,陈澍云。”
      她在知晓了我录取结果之后立刻跳出的消息,若非有网络的延迟或许能传达得更快,她特地提了我的全名,纵使隔着屏幕,没有人会在这巨大的转折中感受不到她的真意。
      邻居家的孩子弹着肖邦练习曲Op.10 No.5,琴声伴着涨起的蝉鸣透过玻璃振动着室内令人发颤的寒气,我不自觉地像猫一样从喉底发出断断续续的咕噜声。
      这并不代表着我心情愉悦,相反,怀疑、懊恼、悔恨甚至是愤怒搅成一罐复合果酱一股脑地灌进心室心房,填充进毛细血管的每一处角落。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坐了下去,又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二步冲到卧室里拿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快要窒息了。
      我把脸抽了出来,对着天花板,盯着,在脑海里试图追溯蛛丝马迹。我低头,数不清地做起极深的肺部空气交换活动,试图先冷静下来。
      从秦彧曦的视角来看,那是一次长久的沉默。
      为什么呢?正常人都会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简单打下了这几个字,顺手抹掉了刚萌出的泪珠。
      我鲜少有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所以将到所谓情感阈值之前,那个念头在抓住思维间隙的一刹那越过逻辑推理闪现了出来。
      ——你早就,蓄谋已久了吧。
      江夏政法大学,一所常人看来非常不错的专攻于政法的特色院校,这个录取结果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我一生都无法忘记考完数学的那天晚上:我最后浏览一遍老师给的英语和历史的考点重点,躺在床上,不再去想已然考完的数学语文。年级主任强调过了,“考一门放一门”,这好像是全国通用的口诀。
      “那最后刷刷手机放松一下就睡觉吧。”
      谁又能料到,我宿命般地被推送了几张高清图片,是那些所谓教培机构光速制作出的高考数学“标准”答案。
      这种行为简直可以被定性为恐怖袭击!
      最后,134分文理同卷的数学成为查分时考得最好的一门课,而除考数学那天一起考的语文之外的其他科目都受到了“恐怖袭击”的波及。
      尽管爸妈他们说我考怎么样都行,可只有我知道我失去了多么大的一块幸福!现在,我的另一块幸福主动向我提了分开。总之,我为什么要在受到高考的惩罚的同时接受分手的现实呢?
      “我不想要异地恋,我们结束吧。”手机里响起了这条消息。
      要知道,作为受到12年教育的被规训的学生,所谓叛逆甚至都是在既定框架下的无观众演出,大多数人将自我限制内化为下意识的行动,在大学之前鲜有例外。
      我们不是例外。
      高三和她在一起的一年,我们用出最大的勇气仅把彼此当作缓解学习压力的工具。她带点文艺的兴趣,语史政的成绩都很不错,而我只有数学稍微好一点:
      ——“洛必达还不会用?”
      “我靠快教教我,文科班数学之神。”
      ——“你怎么连珍妮纺纱机都不知道,笨比。”
      “工业革命那块我还没背熟啊。”
      ——“快快快分开分开,前面年级主任走过来了。”
      “收到收到。”
      ——“你读前几天给你推的萨特的书了吗?”
      “还没,这几天在啃加缪诶,感觉我有点像他笔下的莫尔索先生。”
      对了插播一点,我其实还挺喜欢莫尔索先生的,他的魅力不可否认,只是我可能比他更“活跃”一点,有些像他的地方,有些又不像,至少我无法接受一个对我来说不公正的判决,毕竟我算是学法律的,我可是以后能昂首挺胸地月收入两千巨款的大律师啊。
      我们在虚拟与现实里讨论着同学的八卦,我们在每一次模拟考后复盘,我们在昏暗的走廊里并肩,我们在食堂排队打饭无比拥挤的时候一前一后地牵手,我们特地绕着远路回家,然后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拥抱后分开……
      可无论那时聊了什么干了什么,虽不至鲁迅先生笔下之“可悲的厚障壁”那么夸张,我始终觉得有两层纱竖在我们中间,一层是我的,一层是她的。
      从不提及“自己”,从不把心里最阴暗的部分展示出来,存在于看似两个理性人之间的博弈,那是一种绝妙的默契。
      于是,我们在高压下都奇妙地保持了克制。
      于是,我们在模模糊糊的情况下抓到了对方的心脏,可却又摸不出毛细血管纵横交织的纹路。
      我最终无奈与新国立金陵大学失之交臂,错失的那七个字出现在了她的录取通知书上,额外加五个字“经济学专业”。
      一个月之后,她会在南京,我会在武汉,我们相距的数字终将变为550公里。
      面对注定要分离的现实,我又绝无有勇气再去体验一回地狱般的一年,如果我们终将无法长久地陪在对方身边,那各自的工具功能就到此为止了吧,简单且清晰的逻辑。
      对吗?
      不对,这还不能够说服我。
      我们明明会有假期,明明会有时间互相到各自的城市见面,我们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暑假没有过完!我不能接受这个结局,我对她的感情不可能在这场对话后霎时消灭,我和她的记忆永远不会清零。退一万步说,我还没找到下家呢!我需要她陪着我直到我重又恢复活力,她怎么能用三个字就准备和我再也不见,我不允许,我们不可能就此结束,她一定藏着一些什么,至少,我想先真正地将纱撕破。
      我知道了。
      “还有呢?”我压制了所有的思维洪流发送出去。
      “现在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无聊。”她回复得很快,就像是提前打在输入框里的内容。
      对对对,是无聊的问题,这是她想的第二层吧。高中时代的交集自高考之后便名存实亡,情侣曾能聊天的众多的话题自然像开着瓶的烈酒,要么喝下忘掉,要么挥发散尽。
      她的精神世界有一块留给我来填充,可我在后高考叙事下自顾不暇。回想这几天以来,我们确实没说过几次话,也没见过几次面。我也什么都不想干,未来一片灰暗。
      但理由还不够充分,我还没有听到想听的东西。
      “我也觉得我们现在很无聊诶。”我飞快地敲击着键盘附和着,“你知道在民法里,有一个叫真意保留的概念吗?”
      我连着发送道:“那是指表意人虽然作了意思表示,但内心有所保留,不希望依表示内容发生法律效果。”
      “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没讲真话。”我又补充了一条。
      所有志愿都填的法学专业的我,早早就预习了民法总则和刑法总则的一些内容,这是所谓高中生活的惯性:只要一停下来,就有了被超越的恐惧。故而我依然在高考后的暑假里提前学一些东西聊以□□,向考试之神说明我并没有在假期里废、寝、忘、食。
      “嗯,我的还未入学的法律专业高材生,之后呢。”
      “或许我们并不是无聊,只是有人作了真意保留以至于造成相对无聊。”我紧接着问,“我现在想知道你保留了什么?”
      快说吧,我知道你的,你也一定知道我。
      秦彧曦,全部讲出来吧,我们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分手吧。”她又重复了这句,她用重复性的输出回避我的提问,试图用这略显苍白的字眼挡住我的攻势。
      “你给我推荐的萨特的作品,还有他的生平,我全都看过了。”
      这条消息发过去之后,留给我的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之后我无数次地翻看她那“含我量”为零的朋友圈,无数次点开她的转账界面,无数次确认我还没有被拖入黑名单。我硬撑着兵荒马乱之际,你始终没有选择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这恰恰说明,我是对的。
      那这次,我留给你时间回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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