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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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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1日,宋峙又遇见了沈冬薯。
第六次。
他脱口而出,声音是出乎他意料的大,惹得排在他前头的人困惑地回头瞧他一眼。
他装作没看见。
主席台,校长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有人已经悄悄说起小话,左顾右盼,甚至牵牵扯扯。
宋峙轻嗤一声,暗里讥讽。
他此刻站得极为笔直,眼神极为认真,甚至在校长讲到激动之处配合得鼓起掌来。
他一鼓掌,像投进死水里一颗石子,以他为中心的掌声如波浪一圈一圈向四周散开。
戛然而止。
教导主任暗暗叫停,严厉的目光扫过宋峙所站的一片区。原来校长只是情到深处,还想情到深处,突然一打断,情就断了。
毕竟稀稀拉拉的掌声听起来并不像为他的真情喝彩。
宋峙没有逃脱。
班主任盯上了他。
防止他一激动,带领起不像样的什么行为来。
不过,尽管热情被浇了冷水,宋峙看起来还是很神采奕奕,眼睛里亮得像住进了太阳,放在一堆萎靡不振的人群里实在是鹤立鸡群。
校长终于结束发言,刚一放下话筒,宋峙带头,浩浩荡荡的掌声响彻云霄。
太过激动,东南西北的人都望向他。
神经病吧?有几个人想。
视线刚一投过去,哪知道这人突然失去了“光彩”,手也不拍了,头也不扬了,发呆似的。
宋峙等了许久,可能也不是许久,手心热得冒出汗,怕自己看不清汗,他对着东边斜下的日光,反复将手心擦了又擦。
动作很急躁。
但没有人看他。
他放下手心,刚刚被他丢下的勇气找上门来,于是他干脆敞开门,管什么勇气不勇气的,全让它们进来了。
三米。
不对,比三米多。
他反复目测,总在怀疑上一次的测量,猜疑的数值在三米徘徊,且一次一次多,不过也只是敢多一点点。
就像去菜市场买肉,那秤上的重量多一点,他就心痛一分。
最后数值停在三米又十厘米。
然后,他不得不感叹自己决定正确,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进门是应该的,因为他现在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右前方的后脑勺。
这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后脑勺,还有二分之一张半脸。
宋峙很多个夜晚觉得自己的心脏长了个气球,里面全是气,又因为长在心脏,宋峙自己不敢扎破。
突然解散了。
他只是左右望了一眼,那个黑乎乎的脑袋就这么不见了,连同二分之一张半脸。
高中开学,还是高一的他所见都是生面孔,许多人朝他涌过来,又背离他涌过去,显得他站在原地孤孤零零,像个异类。
从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宋峙很是孤傲,总是在鸡群里做鹤,或在鹤群里做大鹤。
很快这只清高的鹤就变成鹌鹑了。
教学楼的楼梯挤满人,宋峙走得好好的,就被人撞上了栏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之前的脑袋突然冒出来!
不再是二分之一张半脸,而是二分之四张半脸!而且,而且,就距离他不过半米,不对,不过三十厘米而已!
这着实惊到了宋峙!
于是与栏杆碰撞的胳膊此刻生疼得厉害,他皱起眉头,忍得很辛苦的模样。
“你,你要赔我……”
话被打断。
“沈冬薯!快上来!”
抬眼望去,前面有个人冲他们大呼小叫,手招个不停,宋峙的脸黑了。
急切的目光刚转到沈冬薯身上,人已经兴奋地蹿到他那位不讲道德随地大小叫的同学身边,两个人快得像麻雀,一溜烟就没影。
宋峙的脸愈发黑黢。
第六次半,他对沈冬薯的恨意又多一分。
晚上十点半,回到宿舍,宋峙还对楼梯口的那一撞耿耿于怀。
他直接进了厕所,脱掉上衣,拐过胳膊肘一看,小臂的一处微青。他按了按,微疼。
气球更鼓了。
他最后赤裸,洗了个半凉水。水珠划过右小腿,划过一道陈年的疤,长九厘米。
等他出来后,室友都到齐,望见他也不敢说话。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想到了白天选班长的时候,宋峙举得老高的手。
“我至小学四年级起就一直担任班长,中途还兼任过学习委员。我觉得,我有能力胜任班长这个职位。”
“哦?”班主任老陈第一回见到这样不谦逊的学生,来了兴趣,“那你觉得,当好一个班长,最重要的是什么?”
“优秀的管理。”
老陈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就让宋峙担任班长,“要做好我的副把手,宋峙,就要给我记录好班级的状况,特别是一些违规违纪的行为,及时向我汇报。同时,也要替我去处理好一些班级的事务,不要拖拉,不要敷衍。权利越大,责任越大,宋峙,我相信你可以做好。”
这话一出,不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宋峙是他的“监控器”,不仅深入群众,还能处理群众,尤其这个“监控器”一看就是刚正不阿实事求是的模样。
跟这样的人做室友,得小心。
宋峙压根看不见那三个人的挤眉弄眼,上了床,关上床帘,对着外头喊一句“十一点准时关灯”就不再出声。
其实,当然,他睡不着。
生物钟失灵了。
脑子里就飘着三个拼音,shendongshu,shen是姓,那么大概率是沈,dongshu?是哪俩个字?
宋峙想不明白,辗转反侧。
翻到第十几次,灯熄了。
黑不见底,他也没有再思考的力气。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宋峙就烧到了值日生的头上。
翌日,值日生没有及时擦黑板,上课铃响了,老师已然到达教室,身后的黑板还停留在上节课的符号。
宋峙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立刻走上去拿起黑板刷刷刷地擦,不出声,还板个脸。回头的霎那,不轻不重瞟了一眼值日的同学,把人吓个半死,这节课都心不安宁。
连带着劳动委员,宋峙一并告上班主任,并获得了惩罚的权利。于是,这位值日生和劳动委员,罚扫教室一天。
这一举动,轰轰烈烈烧干净了全班同学对宋峙的微薄的好印象。
第二把火,发生在周五早上,班上有些人已经混得很熟,特别是那一个走读生,偷偷干起了“外卖小哥”的工作。
本来点外卖的人都不在教室里吃,只不过那天疏忽,加上宋峙总是第一个到教室,这个“犯罪”现场就被逮住了。
宋峙长得高,平时不怎么爱笑,所以看起来能唬住人。
因此,点外卖和送外卖的几个人全被送进办公室,每人罚写忏悔书一千字!
第三把火,很简单,烧到了自己头上。
长话短说,就是宋峙在允诺帮忙发作业之后,忘了,导致大家都没有在第二天完成作业。于是,宋峙主动领罚,班会课时主动念检讨书,两千字。
让所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三把火,把把凶猛。就这样,宋峙如愿以偿地成为十二班的鹤,唯一的鹤。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星期眨眼间就没了,宋峙悄悄摸摸的记恨还停在第六次半。
两周呢,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宋峙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沮丧可没有让他得到一点儿怜悯,同桌瞥他一眼,以为他又生气,赶紧怀疑这人又犯什么病。
连续几天,宋峙的低气压扰得同桌心神不宁,终于,决定换座。
其实也不能称为换座,他只是搬到了“外卖小哥”的身边,就是那个走读生。全班53人,被单拎出来坐的“外卖小哥”为什么一个人坐,这就要追溯前缘。
但搬之前,同桌求奶奶告爷爷,问妈妈叫爸爸,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换。同桌心灰意冷的那刻,宋峙忽然出现!
“你想换座?”
同桌张斯伦一听这质询的语气,心一颤,嘴一快:“没有!我只是,额,闹着玩呢。”边说边偷偷观察宋峙的脸色。
宋峙混迹班委这么多年,脸色还是看得明白的。他若无其事地手一挥,应允:“我帮你换。”
张斯伦第一次意识到,其实宋峙有自知之明的,因为他要帮自己换座,第一个人就找了“外卖小哥”贺阳新。
贺阳新不愧是人缘好,不记仇,欣然答应。
就这样简单,张斯伦被宋峙安排。张斯伦还有些不可置信,生怕宋峙把他卖到班主任那儿,所以临走前他战战兢兢地问:“你不会告我吧?”
“告你什么?”
“额……随意换座?”
宋峙果然皱眉,“我是班长,我让你换的,不算违规。”
张斯伦长出一口气。尽管宋峙惹人厌,但说一不二的性格大家都很清楚。这样想,心里不免生了几分愧疚,毕竟他要走了,宋峙就得一个人坐。
“你,我,嗯……”
宋峙抬起头,疑惑:“想说什么?”
“额,也没什么,就,就是想说,我换座不是因为什么原因,就是单纯的我不想坐这张桌椅!对,不想坐这张桌椅,看着就烦。”
他一通胡言乱语,宋峙也没耐心听这些胡话,直接道:“你讨厌我,我知道。”
张斯伦如被雷劈般愣住,张了嘴,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不过张斯伦不知道,宋峙还是向班主任汇报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