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茉莉花的男孩》九珥朝簪

5、第五章 再相见

　　清风徐来，徐方耀从回忆中清醒，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无数次在内心深处问自己，是不是再见到他，自己就不会再做那些梦了？

　　明若，他是真实的另外一个人，还是他就是林末？只是被自己喊错了名字？

　　他走到在这个清幽的小巷子口的三阶台阶上停下，他踏上台阶，冲动地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门，“你好，有人在家吗？”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门里传来一声声蹒跚的脚步声，“等一下哈，马上来。”

　　门从里面被打了开来，一位阿嬷走了出来，“你好啊，你找谁啊？”

　　徐方耀立即端正礼貌地问好，“阿嬷，您好，请问林末的家是住这里吗？”

　　“哦，是呐，你是我家阿末的……同学吗？”只是，这年纪看起来倒是有些不像呢，阿嬷困惑的看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不是……”

　　“阿嬷，我都说了我来开门，你腿脚不好，医生都说了要多休息，怎么总是不听话。”

　　一个声音温柔干净，又带着少年清透的嗔怪，从里面传了出来。

　　徐方耀看着那一抹身影随着轻缓的脚步声渐渐由远而近，朝自己走了过来。

　　阿嬷转头中气十足的朝他喊道，“哎哝，阿末啊，是你同学仔找你呐，快点过来！”

　　然后她乐呵呵地笑着，一脸和蔼的看向徐方耀，“哎哝，难得有同学仔来找我们阿末玩，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嬷好，我叫徐方耀，我是林末的朋……”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哎哝，姓徐啊，你是这附近徐家的孩子？”

　　“对，阿嬷，我是从……”

　　“哎呦，我倒是没听说他家有叫阿耀的孩子哝？不过你们家族大的很，记不住一两个也是有的，你是徐家哪房的孩子？排行第几啊？”

　　“呃，我……”

　　阿嬷完全没有给他机会回答，“嗯，我怎么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呐，是在外地读书吗？最近才回家来住？还是回来玩？跟我家阿末是怎么认识的？外面读书的时候吗？哎呀，那可是太有缘份……”

　　徐方耀被阿嬷一堆的问题砸了个头晕眼花，他没再多回答什么，只轻声一笑，“对的，阿嬷。”

　　“哎呦，阿嬷，你问这么多问题，你让人家先回答哪一个嘛！”林末上前，轻轻搀扶住阿嬷。

　　“您腿才刚好，我扶您回去床上躺着去，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还跑出来作甚吗？又摔了可怎么办？”

　　林末略带恼意的语气，倒是显现出了那几分原本该有的少年孩子气，他尚未看得清楚来人是谁，只觉得有些许面熟，便先请他进了门。

　　林末轻声细语地朝来人说抱歉，“你好，请先进来，抱歉，请你先在这坐着等我会儿，我扶我阿嬷进去房间就来。”

　　“……好。”徐方耀点点头，进了门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一路看着他把他阿嬷搀扶进卧室安置好。

　　林末怕客人等久了，太不礼貌，于是他急匆匆地赶了回去，他微喘着气，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客人的背影。

　　其实，这人是谁？

　　林末有些不知所措。

　　徐方耀站在院子中间，低头闻着茉莉花的香气四溢，他听见了身后的喘息声，转身，看见了傻傻站在眼前的林末。

　　他低头轻轻一笑，果然，是要回来见他才行。

　　“林末，好久不见。”

　　林末眨巴着眼睛，所以，他到底是……谁？

　　徐方耀歪着头看他，不禁哑然，自己这半年来，天天为他被困在梦里，这么一个人儿从不经人同意，时不时的就往人脑子里钻！

　　可他倒好，竟把自己给忘了。

　　“徐方耀，我的名字，还记得吗？”

　　林末仍旧眨巴着眼睛，“呃……对不起，我……”

　　“去年中秋的晚上，T国华裔。”

　　“……”

　　“在这个巷子口，你在搬着茉莉花的花盆。”

　　片刻之后，“哦……啊！”林末的记忆才慢慢回拢了回来。

　　他恍然大悟，笑容里带着歉意，“啊，是你！对不起，对不起，好久不见，我都给忘记了，徐……徐……徐方耀，对吗？”

　　徐方耀唇角微勾，轻轻一笑，“对，是我，徐方耀，好久不见，林末！”

　　少年的笑颜如玉石般温润，“你，你是回潮埠来，哦，回老家……回徐家对吗？回来过元宵节？”

　　“嗯，这次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多一点，所以算是出差吧，刚好经过附近，想起你家也在这边就顺便过来找你。”

　　“哇，那你竟然都还能记得我家在哪？也太厉害了吧！”少年干净的嗓音里带着满满的惊讶。

　　徐方耀怔了怔，这个厉害……吗？“嗯，可能是我的记忆力比较好。”

　　“……”

　　意思是，他的记忆力很差？

　　这是讽刺？

　　林末勉强撑起一抹笑意，“哦，好吧。”

　　徐方耀笑了，小朋友的表情一目了然， “就是很久没跟你见面了，路过你家的巷子口，忍不住就敲开了你家的门。”

　　他说得实在是太过于真诚，让林末有些感动，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半年前只见过一面的人，却能在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还记得自己，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只浅浅的一笑，但笑意里却带着很多的高兴，“谢谢你还记得我，徐方耀！我没有想到，真的，我很开心的！”

　　徐方耀也低头笑了起来，“是真的，刚好路过，本来打算去吃晚饭的，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走到了你家前面那个巷子口，就想来见见你。”

　　“啊，吃晚饭？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吃饭吗？”他眉宇轻轻皱起。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上的电子手表，“都快晚上10点了，你还没有吃晚饭吗？”

　　徐方耀歪着头，目光有些略微直白，“啊，肚子好饿，但是这附近好像找不到一家饭馆！”

　　林末眉间微蹙，“这附近还真的是没有什么饭馆呢，就算有，这都过了饭点了，估计也都该关门了！”

　　他莫名的感到有些不快，“你家里人呢？徐家也没有人帮你煮饭吗？”

　　徐方耀淡淡地摇了摇头，无端生出一丝委屈的意味出来，“他们在忙。”

　　林末以为他这次也跟上一次一样，还是住在徐家老宅里，想着一屋子的人，也没个人给外国回来的客人煮个饭，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他有些生气了。

　　但又想了想，难道是因为他从国外回来，又是在别人家做客，就不好意思跟别人提要求？

　　林末拧眉，那徐家难道不该多关心关心这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么一想，他的语气不由得更温柔起来，“我们这边是老城区，没有什么吃宵夜的地方，夜市离这里也远的很。”

　　老城区里面住着的基本上都是些老人家，而老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点，早睡、嫌吵以及从来觉得外面的餐食并不干净。

　　所以在这老城区的街道周围，向来是没什么宵夜档生意可做的，小商贩们也就不会在这里开什么食肆饭馆。

　　林末瞄了徐方耀一眼，这一身贵公子的样子，也肯定是吃不惯那些个摆摊儿的小吃。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问，“如果你不嫌弃，家里还有些吃的东西，要不，我给你煮些粿条吃？”

　　徐方耀愣了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好，当然好，”

　　他唇角泛起深深的笑意，“我很想吃，谢谢你，林末！”

　　林末的眼底渐渐流露出了淡淡的却又十分温暖的笑意，“没事。”

　　然后他带着徐方耀走进家里的厨房，让他坐在餐桌上，“那你在这稍等一会儿。”

　　说罢，他开灶起火，烧热了一锅晚上留在锅里的筒骨原汤，又在汤里放下切片的腐皮裹肉卷和鲜冻的手打牛肉丸煮熟。

　　然后另起锅烧了一锅热水，下粿条煮软，捞起备用，等汤煮开，从橱柜里拿了一个海碗出来，想了想，又在水池里洗过一遍，拿开水来烫了烫碗。

　　炊烟起，温暖便沁入心脾，徐方耀目不转睛的望向那个男孩眼睛里那满满的暖意。

　　林末把骨汤盛到海碗里，又把煮好的粿条汆进汤内，面上依次铺上腐皮裹肉卷和牛肉丸，最后撒上些芹菜末和炸酥了的金蒜，喷香四溢。

　　他把碗端到了徐方耀的面前，“喏，吃吧。”

　　徐方耀看着眼前这一碗正冒着热气、香喷喷的粿条，他用调羹舀了一口浓郁的汤送进口中，温暖从心中一点一点慢慢地蔓延开来。

　　其实对林末而言，自己不过是才见过第二次的陌生人，这么晚了不打一声招呼地闯进他的家门，说了一声饿，他就不带一丝不耐烦地为自己煮吃的……

　　徐方耀眼中那若有似无的淡漠渐渐退却，只余留下温暖和笑意，就像终年被积雪覆盖的深山，在这一刻冰消雪融。

　　“……谢谢你，林末。”他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惑人笑意。

　　林末却有些忐忑地笑了笑，“都挺容易煮的，不过我们潮埠人吃惯了粿条，家里的食材也是现成的，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徐方耀安慰他，“T国的潮埠人有几百万，我们大街小巷里卖粿条的饭店不计其数，所以我们其实也经常吃。”

　　“啊，那就好，你吃的惯就好，其实我煮的没有阿嬷煮的好吃，但是现在太晚了，她前段时间摔到了腿，正需要休息，所以不好叫她起来给你煮。”

　　“不用劳烦阿嬷，何况我觉得你煮的就已经很好吃了！”

　　林末愣了愣，轻轻笑出了声音，“你都还没有开始吃，就说好吃！”

　　徐方耀也笑了，“看起来就很好吃。”

　　林末带着笑意，把海碗往徐方耀面前再推了推，“那快点吃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好，”徐方耀拿起筷子，挑起香喷喷的粿条送进嘴里，又用调羹喝了一口汤，浓汤鲜美醇厚，粿条细腻润滑，是真的非常好吃。

　　一整碗全部下了肚，徐方耀挑着眉，看着吃得一干二净的海碗，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要是被佩姨看见了，估计都得跟自己生个好几天的闷气了。

　　林末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也有点被吓到了，其实，自己明明煮了好大一碗来着，这么饿吗？

　　林末连忙问他，“啊，还要吗？要不，我再去煮一碗？”

　　徐方耀哑然失笑，“我都快要撑死了。”

　　林末一愣，好笑道，“不是，那吃不完就不吃嘛，又没关系。”

　　徐方耀看着眼前的空碗，眯着眼睛笑的温暖，“很好吃，不舍得它最后却被当做厨余倒掉了。”

　　林末呼吸滞了一瞬，一种被珍视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的心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他眼角带上一抹微微的愉悦，“那你喜欢吃，就下次再来，我煮给你吃。”

　　“嗯……可惜，我明天就要回T国了，下次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徐方耀神态里的怅然在慢慢的溢了出来。

　　林末也觉得挺遗憾的，很难得交到了一个这么契合投缘的朋友。

　　……他们……现在应该能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林末顿了顿，“没关系，那不然……”话才刚说出口，他又迟疑了一秒，不知道该不该提出这个提议，他也不太清楚朋友是不是这么交的，

　　徐方耀疑惑地望向他，“嗯，什么？”

　　林末低头，眼底全是涩然的笑，“呃，就是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或者留给电话，下次你若再回来潮埠，也可以来找我，我还可以煮其他的给你吃也行。”

　　说完，他微微抬眸望了徐方耀一眼，那无辜的眼神带着几分不确定，以及那几分不可言说的期望，都实实在在让人的心变得软烂。

　　一瞬的对视，徐方耀掩下眼睛里有些炙热的神情，他不敢再凝望着林末，只微微勾起唇角，答了一个“好。”

　　林末神情微舒，漾起一抹开心的笑容，“好。”

　　徐方耀嘴角噙起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一阵悠悠清风袭来，他隐隐约约地似乎闻到了从院子里传来的茉莉的花香。

　　他的心里在忽然之间，就犹生出一种已然塌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