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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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烦人的唢呐声一直在延续着，无孔不入，天色已开始暗淡，稻草把之下，挷歌已无法看清脚下的黑牛。这时，挷歌听得牛栏边的泥石路响起了脚步声，听清楚了，只有一人的脚步，挷歌完全不害怕，她知道这里外三层的稻草，无人看得见，她继续屏住呼吸，让自己稳定在黑暗之中。而这人似乎有透视能力，将稻草一把一把地扔开，最后什么也没有，挷歌闭着眼，蜷缩着，像小鸡一样等待着被骂，被宰。然而，娘并未像往常一样怒吼，轻言细语地说：“囡儿，牛栏太冷了，回家喂！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娘知道你害怕，你也不用怕，娘也打听到了，那家人住在矮栋村，不太高，比咱们家高不了多少，只是要路过高栋村，与高栋村同一个保的，那家的阿妈是个很好的人，很善良，你不会受苦的，姑娘家总不能一辈在娘家，总有一天会嫁人的，娘会天天想你的，也会叫你哥来看你的，你就放心上轿喂！”挷歌忍不住地在抽泣着，她也感觉到娘用手擦拭着眼睛。牛牯听到人声，也长长的一声“哞……”
挷歌狼吞虎咽地吃过一碗饭后，娘舀来一大盆热水，“吱呀”一声，她急促地关好木门，拨过门闩，开始洗澡。两根红色的蜡烛只剩下半支，红色的烛油流聚在桌面，成了不规则的花形，宛如春去的残花。热水的雾气不断地氤氲着，在暗淡的烛光之中，房间的一切越发朦胧。她解开小麻绳的套结，打满补丁的粗洋布裤子如同山岗溜头上的巨石，没有任何的阻力，一滑到底。朦胧之中，她低头看着自己腿，依然能感觉到大雪封山之后黄昏时刻的光芒，毫无杂色，洁白无瑕。她舀起一木勺的水，向身下倒去，感觉一股热流侵袭而来，尔后瞬间消逝，她俯身摸了腿子，感觉自己像刚蒸好的灰糕，软中有硬，又像加了咸水的浸米馃，顺滑而不腻。然而她又讨厌自己肉少骨多的细腿子，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能长出更多的肉团，能像牛牯一般的健壮，能犁田，能走遍所有的山岗和溪流，希望自己洁白无瑕的身子能长出健壮的玉米胡须，能长出稻穗，让飞鸟能品尝自己的果实。她蜕下自己的上衣，舀起一勺水倒向自己的肩膀，热气更加氤氲，朦胧之中，身子轮廓如同晃动的柳枝，有些柔软，有些婀娜，甚至有些妖艳。侧眼看着锁骨处，那儿盛了浅浅一汪清水，在朦胧的红光之中，宛如躺着一朵艳丽的羊角花，那瓣儿有些粉，有些白，妖娆无比。她擦拭着胸与背，照样顺滑，如同刚刚剥开箬叶的糯米粽子，又软又糯。她希望今天的热水能洗净昨天的所有尘土，让自己朦胧的肌肤散发更加亮丽的光芒。她眷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膛，希望能永久停滞在少女的光阴，又渴望在雪亮的田畴有山峦的起伏，有沟壑的深邃，能引来清泉的欢腾，能容纳牛羊的嘶鸣。门外传来吹手们笛子、胡琴的合奏声，此时仿佛比之前变得悠扬婉转，甚至有些哀婉。挷歌尖着嗓子，唱起了不知何处学来的歌曲：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囡儿，洗快点喂！天气太冷，洗长久了会泄肚的喂！”催命鬼，娘又在叫了，挷歌回了一声“晓得喂！”她抬脚从木盆中走出来，踩在矮凳子上，朦胧中她看到了娘折叠在床边的一堆新衣裳。她迅速套好内衬衣裤，披上开叉的棉袄，穿上棉裙，系上布制的扣子，仿佛房间的温度也在烛光中上升。她知道，这是娘请了裁缝师傅，花了四个工才制成的袄裙，丝光蓝的面料，如夏日深山中潭子的水面，能发出幽幽的蓝光。
挷歌打开门，一群女人围了上来，她就像绊了稻草绳的瘦鸡一般被人拎起，在整个夜间，走着出嫁既定的脚步……
下半夜天快亮时，大哥将挷歌抱起，塞进早已掀开布帘子的轿中，娘将杂着茶叶、米以及花生、瓜子的大布包塞进了轿子。“起轿了！”父亲端起一木盆的水，从门内向外泼出，那水花如同挷歌哭泣的泪水，倾泄而来。
轿子抬过了几重山，几座桥，挷歌洒过几回茶叶米，她终于在轿子的摇晃中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