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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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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亚男正挤在早高峰的公交上赶着去单位,兜里的手机就开始疯狂的振动,好不容易能挪出手来掏出手机放在耳边,刚按上接通建,还没开口喊人,那边就是一顿怒吼。
“周亚男,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你的户口迁走?再不迁走到时候别怪我把你爸的坟给迁走!!!”
公交车里本来还闹哄哄的,没想到这两句从手机听筒爆出来,四周顿时都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眼神都好奇打量着拿着手机的女生,周亚男的脸还来不及红就马上变白了,此时也顾不上别人八卦的眼神,只低着头小声的解释道:“大伯,不是我不迁,是申请的集体户口审批流程还没走下来,您再等两天,流程一走完我马上请假回来迁”。
那边不耐烦的哼了两声,只说了一句:“流程不流程那是你的事,别给我扯,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周五之前要是没把户口迁走,你就自己拿着锄头把你爸的坟挖走吧。”不等这边回答那边显示电话已经挂了。
周围的乘客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有的眼神报以同情,有的偷偷的的侧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不知道正在脑补着什么撕逼戏码。
周亚男一直低着头,披肩的短发遮挡着她的脸,没有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都默认她肯定是在哭。
但她其实并没有哭,只是眼神空洞的盯着地面,这种生活她已经过了二十几年,要说有眼泪,恐怕早也流干了,只有低垂着的五根手指,因为用力捏着手机而泛着青白。
大伯为什么那么急着让她把户口迁走,还不是听到风声说是他们那边要修一条高速公路,规划的线路中有部分路段是要从他们村的田里穿过,如果征地补偿的话,大概能到手两万多。
大伯家本来分的田地位置就比较好,这次十有八九会从他家地里经过,但他的计划里不仅算了自己家那部分,还算了周亚男她家的田地补偿。
不仅是田地,包括弟弟家的宅基地他也一样理直气壮的算到自己名下。
只怪弟弟自己害了病死了,又没个儿子,正好自己俩个儿子都三十好几还没娶上媳妇,把那个房子翻新或是重建,俩个儿子一人一套房,房子的事情也解决了。
算是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弟弟正好死的及时,现在就差让周亚男把户口迁走,他也好抓紧把这些过户到自己名下。
其实周亚男也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牵扯,亚男、亚男,字面上的意思就是不如男。
她从出生的那一刻,什么都还没做,已经因为性别被打上了不被喜欢的标签,爸爸给她取这个名字不就是想告诉她也告诉大家,她就是不如男孩。
即使她从小就勤快能干、家里什么农活她都是抢着干,长大后还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自己赚的学费生活费,没问他要一毛钱,更是毕业后就考上了她们省会城市的公务员,也一样改变不了他固执的思想。
哪怕他身患重病的这段时间,所有的医药费都是自己掏空积蓄和借贷给他医治,也得不到他半点的怜悯,可笑的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还一再跟她强调,家里的所有财产和田地都要给大伯一家,她不能去争。
周亚男听得都想笑,她爸周建军这个人,这辈子风流潇洒、吃喝享乐,兜里从来都掏不出来超过一千块钱,到要死了还在这似模似样的安排起自己的财产了。
不就是怕死了大侄子不给他抬上山,所以提前得讨好着。
从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的那天起,她就恶心这两个字,它就像古代犯人脸上的囚字刺青一样,时刻提醒着自己是被轻视的、被鄙夷着的一个人,她不仅讨厌她的名字,就连她的姓也带着厌恶。
公交车在江市税务局的大门口站点靠站,周亚男面无表情的下了车。
大门上的国家税务总局江市税务局几个大字在牌匾上泛着闪耀的光芒,门口的值岗保安对着每一位进门的员工敬礼迎接。
只有在没人知道她底细的地方,她才感觉到自己是自信的。
刚开始进入单位的时候,她们那一批部员里,领导一眼就相中周亚男,钦点让她到综合办去搞对外接待,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漂亮。
可没过多久就发现看走眼了,谁也没想到这么漂亮的一小姑娘特别不会来事儿,说话做事儿总是畏畏缩缩的,别人还没说两句话,她就脸红了。
平时也不知道化个妆打扮打扮,总是素面朝天,天天两套工服换着穿,这种单位里面都是人精,不出两个月,就都能看出来她家庭条件不好,人也老实。
领导也没办法,只能让她管管后勤,做点儿其他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儿。这一干就是五年,同一批进来的不是升了就是找个条件好的结婚了,就她还做着小部员原地踏步。
但她其实挺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一个月工资虽然不多,但是福利待遇好啊,衣食住行单位全包,发点工资基本上可以全部存下来。
就是没想到她爸一场大病,把她一点存款花的差不多,但是人也走了,她也只能重头再来。
工作没一会儿,财务部的周大姐一脸神秘的来她们办公室环顾一周,然后冲她招招手,明显是找她有事。
周亚男只能放下手头的工作跟着她去楼梯间,没想到还真是大事儿。
周大姐本地人,家庭圆满,工作顺利,日常副业就是热心的给单位的小年轻保媒拉纤,还别说真说成功了几对,所以一说找她有事,除了工作就只剩介绍对象了。
“小周,你刚到单位的时候我一见你,心里就想着,哎呀!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呀,肯定不少人追”周大姐一拉着周亚男,就先开始夸赞起来。
“谁也没想到你这都来五、六年了,还是单身,这一转眼你都快三十了,我都要替你着急了”。
周亚男只是尴尬的吭哧两下,就不知道接什么话了。
从上大学到工作,她确实不乏追求者,毕竟长得好看,身材也高挑,男生刚见到她没有不心动的,但是只要跟她接触没多久就追不下去。
有个大学男生没追到她还私下发短信给她说过,她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呵呵....对她的评价真是一针见血。
周大姐看她没接话也不生气,毕竟这次她是非常有把握能介绍成功。
“小周,大姐真要恭喜你了,上次咱们单位跟财政局一起搞活动,你猜怎么着?人家单位有个小伙子一眼就相中你了,特地托关系找到我这儿非要让我在中间牵线搭桥让把你介绍给他”。
周亚男一脸茫然,上次搞活动,她也没上台,就是给大家搬搬水,拍拍照,对对方单位的人也没什么印象,还真不知道有人看上她了。
“对方是江市的本地人,父母也是退休的公职人员,家里条件很不错。”
“周姐,那对方知道我的情况吗?”周亚男听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
“说了、说了,小周啊,你也不要老是觉得自己条件差,你要往好的地方想,你看,你这长相没得挑,人个儿也高,咱单位也算是铁饭碗吧,你也要自信一点,不就是农村出来的,没爹没妈嘛,这也不是所有的男生都那么现实吧。”
这话周亚男听了就是笑了笑,她虽然内向但不是傻,可能十七八岁的时候想的是如果对方喜欢她肯定不会考虑她的家庭条件,但是现在这个社会,不是只有女生会看男生的家庭条件。
男生有时候比女生还想的多,只是不会把这些说出来,心里怎么打算的,她也不是完全不清楚。
但是这次既然对方在知道她的家庭条件的前提下还主动找人介绍,她也想大胆去尝试见一面,人生总要往前走一步的,她其实也想改变下自己。
周姐雷厉风行,一看她愿意,马上就联系对方约好中午就在单位旁边的西餐厅见上一面,打铁要趁热,临出发前还让自己部门的小妹妹给周亚男画了个淡妆,这一番操作,让周亚男本来紧张的心情更增加压力。
西餐厅离她们单位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她提前半小时到了预定的位置,就一直坐立难安。
本来一直给自己加油打气,直到约定的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不远处走来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旁边还有一位年龄五十多岁的妇女朝她走过来的时候,第六感告诉她,这次相亲估计成不了......
整个下午周亚男感觉工作起来浑浑噩噩的,快下班的时候,周姐还是过来找她了,只是脸色对比起上午的和颜悦色,现在就不是很好看了,但还是强忍住脾气把她拉到卫生间才发起火。
“小周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脑袋一天天的到底是咋想的啊,本来咱们都姓周,八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人,平时我在单位也算照顾你,但是你看你这事儿办的。让人家妈打电话过来把我一顿挖苦,你也不能这样坑我啊”,周大姐真是恨铁不成钢。
“你说你要是不愿意你上午就别答应去啊,我这边忙活一通,你倒好,去了一言不发,人小伙子妈妈说你杵那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一言不发”。
这还是周姐顾忌周亚男面子,实际上电话里说的更难听,什么说是长的好看,我看也就那样,长辈跟她说话,连个笑脸也没有,一点礼仪家教都没有,这没有父母教养的孩子就是不行。
周亚男想到中午那场相亲,心里算是一百个后悔。那个男生个子跟她差不多高,体重看起来都快有两个她了。
外形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谁相亲还把自己妈给带上的,一见面对方连菜都没点,坐那的半个小时,自己就像案板上的猪肉,全程被对面两人挑肥拣瘦。
男生一直目不转睛的打量她,他妈就在旁边一直细数她的条件是有多不堪,能让自己儿子跟她见一面是多大的荣幸,挖苦讽刺加上含沙射影,直接把周亚男本就薄弱的心理防线全线击垮,她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周姐撒完气本来还想再打听一下八卦,一看周亚男面色苍白,眼睛通红,终究还是有些可怜她,安慰了两句就离开了。
周亚男一直等到下班单位人都走了,才从卫生间出来。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到天黑。
看着路边的蛋糕店在卖打折的面包,她进去买了两袋准备当晚餐。结账的时候看着橱窗里的小蛋糕,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其实特别喜欢吃蛋糕,但是从来没人给她买,她自己也从来不会主动去买生日蛋糕给自己,她固执的觉得生日蛋糕肯定是别人买才对,现在看见眼前的蛋糕,却鬼使神差的拿起去结了账。
单位本来有员工宿舍,但是如果员工自己在外面租房子,就会有一笔租房补贴,周亚男为了租房补贴,在城区边上的开发区租了个老房子。
在这住了三年多,现在这片儿都要拆迁了,附近大部分的住户已经早早的搬出去了,整栋民房现在只剩零星的几家窗户还亮着灯。在这深秋的夜晚,就像是几颗寒星散发着寂寥的冷光。
到家洗完澡收拾后,周亚男才小心翼翼的拆开小茶几上摆放的小蛋糕,看着奶油上点缀的几颗草莓,她不禁晃了神。
小时候村里有小朋友过生日,都会买一个大大的蛋糕放在门口桌子上,她嘴馋,就故意在别人家门口晃悠,大人看见了总会切一块送出门给她。她就会不好意思的接住,然后找个角落慢慢的偷偷品尝。
直到有一次她的好朋友过生日,她在门口晃悠了好久,对方家里都装作没看见她。却不巧被她奶奶看见了,回家把她一顿骂不说,还给她爸说了,她爸一向爱面子,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耳光,说她一个女孩嘴那么馋,没脸没皮。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嘴馋过,只要看见别人过生日,脑海里总是会响起她爸的那一耳光。现在没人会打她了,她也有钱买一个蛋糕,但是她却不愿意再过生日。
都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看着眼前的蛋糕,她在想二十八年前的今天,妈妈当时生她的时候痛了多久?当生下她后一看是个女孩,又受了多少委屈?
她的妈妈在连续生下俩个女儿后,又怀上了她,满心期望下以为会生个男孩的时候,没想到还是一个女孩,她不知道妈妈当时看到她是什么心情,周亚男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家里没有关于妈妈的任何一点信息,连一张照片也没有,妈妈去世的时候她才刚满三个月,只知道是在外地跟爸爸一起做生意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喝了农药。
后来姨妈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妈妈已经被匆匆火化了。她的整个人生在生了三个女儿以后,就彻底定格在了二十五岁......
“妈妈,你知道吗?我好想你。我好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啊,姨妈每次看到我都说我长的最像你,大家都说我长的漂亮,那你应该也长的很漂亮吧。”
“大姐十几年前去外面打工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没跟任何人联系,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二姐也过的不好,她见着我从来都不愿意跟我讲话,我们都过的不太好,都让你失望了吧”
“你如果投胎了的话,现在应该当妈妈了吧,希望你这辈子能找到一个好老公,不管你生女儿还是生儿子,他都能喜欢”
“妈妈,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周亚男坐在地上流着泪,刚给蛋糕点上蜡烛,房间的灯一下全熄灭了,开发商为了赶走这几家钉子户,每天定点拉闸断电。正好蛋糕上的蜡烛闪烁着微亮的光,此刻就像是这个世界在单独给她过生日。
她闭上流泪的双眼,心里默默的许下心愿:“如果一切能重来,只要妈妈能幸福的活着,我愿意从来就没来这个世上也没关系”。
蜡烛被吹灭后,整个房间就只剩下黑暗。周亚男摸黑爬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用嘴咬住自己的拳头,只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好发泄这么多年的委屈。
她连嚎啕大哭的权利都没有,小时候她要是受了委屈大哭的话,奶奶就一直挖苦讽刺她,爸爸就会不耐烦的打她。
她后来学会躲在被子里咬着拳头不发出声音来发泄自己的痛苦,再到更大了以后,她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多年都没哭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几句叫骂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更显得狰狞与可恶.....
声音正是楼下的老头又在吼他老婆:“明知道我眼睛不行,你就点一根蜡烛,是不是想把我摔死了你就解放了,不用再伺候我了,啊?”
“我怕蜡烛点多了不安全,家里堆得东西太多了,怕烧着了”老婆婆低声解释着但还是去多点了几根。
老头可不听解释,嘴里一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骂着什么。
周亚男蒙着被子什么都不想听,哭累了只想睡一觉明天还要上班。
夜深了,她又梦到了小时候,她坐在凳子上,姨妈给她梳着辫子,温柔的在她耳边讲着记忆中的妈妈。
“你妈妈特别会打扮,头发总是烫成卷的,什么衣服时髦她就要穿什么,打扮的像那些港台明星一样。人人都说她漂亮。但是性格却像个男孩,嗓门也亮,隔老远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楼下不知道又在大喊着什么,只隐约听到“着火了!着火了!快跑啊!”
周亚男正在梦中睡的香甜,梦中有个穿着红色格子裙子的女生,正在不远处对着她微笑,好像在说,你好呀,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