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我的可是花神大人》华逸君

2、第 2 章如果无所遗憾，那便可以从容离去

　　那天晚上，从各个地方赶回来的亲人欢声笑语聚在老人身边，五世同堂，老太太笑得很开心，大家忙活着洗菜、生火、做饭，一派祥和的团圆场面。我看着她老人家和蔼又满足的笑容，怎么也不相信她真的第二天下午就会走，饭后她坐在院里给所有人开会，她当着全家的面说：“宅子，我留给远峰了，等到青守22岁的时候，传给青守。”
　　“奶奶，您身体这么好，何必急着说这些。”爸爸尴尬地念叨，他根本不缺钱，这么偏远的房子，又如此珍贵，爸爸不想糟蹋在自己手里，也不知道要来有什么用。
　　其他人没有一点异议，现在的大人，宁可孩子们去大城市里拥有一个30平小公寓，也不向往这偏远山村里的大仙居。大家私下里都在讨论，太奶选的接班人就是我，或许守护泽青村的重担会交给我。我感到既惶恐又局促，我从小到大都是麻瓜一个，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看不见鬼神、卜算不了过去未来。别说守护这个村子，我连我家都守护不了！
　　罢了罢了，我看曾祖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别说明天，就是再活个十年二十年都没问题，她一定是误判了自己的命运。
　　可是，她那么神，怎么会误判呢？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曾祖母再也没从午睡中醒来。在那个看得见玉兰花的房间里，她舒服地躺在草席上，两只手放在身体的两侧，每根手指都那么放松，看上去睡得很熟。她右手边放着一个老式录音机，里边的磁带转动着，播放着一个孩童和着钢琴曲唱《送别》，声音甜软稚嫩。
　　那是我的歌声！五岁的我，和着爸爸的琴声唱着哀伤绵长的歌，但是孩童的声音，是不识愁滋味的纯净。
　　爸爸是第一个哭出来的，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我眼里含着泪，合着我儿时的歌声，为她老人家认真地唱起了《送别》。几个小弟弟小妹妹、小侄子小侄女一起和我唱起来……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我们的歌声在这房间里回荡，空灵又哀伤。四下响起呜呜咽咽的哭声，没有呼天抢地的悲怆，因为大家早有准备，在接到她通知的那刻起，所有人就已经在心里开始和她告别了。
　　她老人家真是既神奇又幸运的人，可以从从容容地走出时光。我不为她的离开而难过，为不能同她多相处一段时间而心碎。
　　她提前预订好的丧葬队伍准时到达，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突然明白，死亡真的只是生命的一个过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只不过，这是人生最后一环。我看着她安详如熟睡的面容，心里酸楚不已，刚刚见面就要分开，她是我见过最神奇、最有智慧的人，我都没来得及多和她聊聊天、多听听这世界的玄机，就匆匆告别。
　　灵台前放了好多好多寿果，苹果、桃子、鸭梨……也都是太奶提前准备好的，还亲手用毛笔写了一副小摆台，上书：“抢到者得福寿”。一群人疯抢寿果，孩子们的笑闹声充满整个院落和老宅，人丁兴旺。场面不仅不忧伤，反而有点喜庆，曾祖母为自己办了一场像联欢会一样的葬礼，用诙谐豁达地方式和这个世界告别。玉兰树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花，芍药花艳丽动人，每一阵风都是香甜的，所有的花非常用力地释放着香气，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照顾它好多好多年的老人告别。
　　在这种氛围之下，我实在没有理由去抱着树大哭，我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都感到突兀和羞耻，曾祖母给我留的任务真的很难完成！我站在树下观望着眼前的场面，大家都是泰然自若的，除了，那个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的身影，这世界仿佛与她无关。那个背影，我认得，那是我妈妈。她浑身僵硬、脸色苍白地跪在灵台边直勾勾地盯着某块空地，哭到红肿的眼睛机械化地、节奏缓慢地眨着。她好像经受了巨大的打击，陷入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之中，大家都是醒着的，只有她困在梦魇中。
　　我连忙朝她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臂。
　　“妈，你怎么啦？”我轻轻晃动她的手臂。
　　她如梦方醒，紧张又慌乱地把我抱紧，她声音颤抖地说：“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别乱跑听见了么？咱们明天就回家！”
　　“妈，你这是怎么了啊？”
　　“陆青守，奶奶，她老人家临终都和你说什么了？你赶紧告诉我！”妈妈很少叫我大名，她这么清晰地叫我的名字，让我浑身一凛。
　　“她说，命运可以改变，因果什么的……”我喃喃地说，我实在被妈妈吓到了，语无伦次起来。
　　“还有什么？你好好想想！别糊里糊涂的！”
　　“她……她让我去找那棵树。”我缩着肩膀，畏畏缩缩地指指那棵美丽的树。我不敢告诉妈妈我需要抱着树哭，万一她强迫我现在去哭怎么办？万一她骂我封建迷信怎么办？
　　“那你快去啊！去那个树底下！别到处乱逛！快去！”妈妈推搡着我，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好像我现在站的地方有定时炸弹，多停留片刻就会粉身碎骨。
　　“哦，好，妈你注意身体，别太激动了啊！”我边走边回头叮嘱，只见她不停地摆手示意我赶快到指定地点。
　　“赶紧去赶紧去！”妈妈还在催促，她已经听不见我的话了。
　　玉兰树下有个躺椅，我远远看着我妈，我紧张地坐在椅子的边缘，坐得笔直，生怕她冲过来说我坐没坐相。我们母女俩遥遥相望，爸爸出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恋恋不舍地看看我，又抬头看看这棵树，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爸爸走了。我这才慢慢放松，躺了下来，玉兰花的香气真干净，像是天地之间所有洁白凝成了气味，芍药的甜香是人间烟火、盛世太平，玉兰花是亘古不变的孤芳自赏、遗世独立。躺在椅子上，以一枝玉兰花为前景，看着天上朵朵白云，就像一幅会动的画，这棵树真的很奇妙，有种治愈人心，排遣忧虑的力量。它太美了，美到占据了视觉和嗅觉的全部注意力，美到我觉得，当下我还活着，就很好！困意袭来，我睡着了。如果我知道这龙走蛇行的崇山峻岭里住了什么，我定然不敢睡得这么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