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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虞听泉只有十七岁,却比我干练老成得多,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南心这么成熟,想必也是跟她学的。

      虞听泉好静,平日里话不多,我总能看见她端坐在那儿,要么看书写字,要么刺绣女工。
      阳光从窗棂之间照进房间,落在桌上,落在她身上,也落在她平静温和、少有情绪波动的脸上。

      一派岁月静好。

      可我不喜欢她这样。

      十七岁在我上一世时正是读高中的年纪。我还记得,我十七岁时读高二,尽管每天做卷子做到要死要活,可一到休息日,便像脱了缰的野马乱玩乱疯,到处逛到处吃,在学业压力下依旧保持着极为鲜活的生命力。

      难道做侯府嫡女会比高考还累吗?

      我没法感同身受,因此得不出答案。

      更何况,我本身就耐不住寂寞,因此不愿瞧见虞听泉一个人闷着,总往她的住处去。

      她从不会撵我走,也不嫌我烦,见我来了,就让侍女给我沏杯茶,问我近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大小事宜都仔仔细细询问关切一遍。

      我觉得好笑。
      我已经进府月余,明明我俩的院子只有十几步路程,白日里也经常一同吃饭出行,她这样说,倒显得我俩刚认识似的。

      虞听泉可能也觉得自己太过见外,说着说着便停住了,垂眸很短地笑了下。安静片刻,她拿过刚刚的绣品,放到我面前,问了句:“相期,依你看,这朵茉莉该绣什么颜色好?”

      这话相比她以往的言辞刻意很多。
      我听得出她这是为了拉近距离,因此欣然接过。

      那是很简单的春景图,用针走线谨慎小心,跟虞听泉本人一样规矩。

      我想了想,说:“绿色吧。”
      虞听泉略略惊异:“为何?”

      “我喜欢绿色。”我见她有了些表情,忍不住绘声绘色地胡诌,“从前我家门口就种着一棵绿色的茉莉树,可漂亮了,我妈妈总是在那底下给我拍照。”

      我没再往下说。
      妈妈离开我已经三十年整了,刚刚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

      虞听泉似乎没发现我的异常,只问:“拍……照?”

      “就是把那幅场景描绘在一张纸上,你可以理解为画画。”

      不知道虞听泉听没听明白,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次日,我收到了她赠我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朵绿色的茉莉,栩栩如生。

      我有些意外,道谢后正要收起,突然看见香囊的另一面——那里绣着一棵树,有个小女孩坐在树下,正仰头对着树笑,憨态可掬,旁边是一个年轻妇人,正温柔地看着小女孩。

      我愣住。

      虞听泉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吗?

      可这一世我的母亲早在我出生时就故去了,且我家门口都是桂花树啊,她没有丝毫怀疑吗?

      如果我是虞听泉,听见这样的胡言乱语,要么觉得这人是神经病,要么觉得自己见鬼了吧?

      我还在发愣,头上突然传来温柔的触感。

      “是想你娘了吗?”虞听泉摸了摸我的头,不等我回答,又继续说,“别怕,有我在,必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抿了抿唇。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妈妈。

      真的。

      可我怎么突然看不清虞听泉衣服上的花样了?
      我眨了眨眼,好像有什么滴了下去,世界又恢复了清晰。

      -

      虞听泉真的很好骗。

      自此,我的生活乐趣便又多了一项。

      我经常跟她天南海北不着调地乱说一通,话到最后,见虞听泉真信了,我又笑嘻嘻地告诉她:“我骗你的啦。”

      虞听泉是我两辈子以来,见过脾气最好最好的人。

      每到这时,她毫无愠色,只会微微敛下眼睑,再抬眸看向我,纵容地轻笑一声,唇角弧度浅浅。

      我看得出她的无奈,但我偏偏很喜欢她这个模样,于是乐此不疲。

      到后来,好多离谱的话,哪怕不信,哪怕明知道我骗她,虞听泉都会假装听进去,偶尔还顺着说两句,似乎就在等着我说出那句“我骗你的啦”。

      她好像也乐在其中。

      渐渐地,有些憋在心里很久的东西,我才敢当作玩笑说给她听:“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哦。”

      虞听泉正在写字,她挽着袖子收起笔锋,如墨的发丝垂下两缕在颊边,显得她更加肤白胜雪。她先是用那副司空见惯的神情看了我一眼,而后放下笔问我:“那你来自哪里呢?”

      我想了想,说:“很远很远的未来,估计得有几千年吧。”
      这里的朝代并不被现代书籍里记载,而当今史书也没有现代科技的任何线索,所以我还是倾向于将这个朝代归结为以往五千多年中的一个。

      “真的吗?”虞听泉的语气有几分惊讶。

      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于是拿出百试百灵的说辞:“我骗你的啦。”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颇为无奈地笑。

      过了会儿,我继续逗她:“在我们那里,车子自己就可以动的哦。”

      她又信了,微微睁大眼睛:“不需要驾马吗?”
      “不需要呀。”

      她问:“那样的车辆可以行驶多远呢?”
      我说很远很远,只要燃料充足,可以从京城行驶到边境。

      她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的脸,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没忍住,我又跟虞听泉讲起现代社会的一些新鲜玩意儿,她似乎毫不怀疑,且听得津津有味。

      我突然意识到,那些埋在我心里的话,那些我说出来就会当作疯傻的话,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虞听泉面前讲出来。
      反正她什么都听得下去。

      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朋友。

      -

      虞听泉好像没什么朋友。

      她的日常单调得要命,偶尔赴其他姑娘的约,也总在人群边缘,很少插话,比在家中还安静。

      其他府中的小姐和现代女生差不多活泼可爱,几场聚会里,有不少想与虞听泉亲近。她们谈论今日的轶事趣闻,点评布料女工,鉴赏书画,话题丰富多样。

      虞听泉坐在她们之中,多听少说,时日久了,那些姑娘们便慢慢因她话少而逐渐冷淡。

      说实话,如果不是我了解虞听泉的性格,也会认为她厌烦交往,故作清高。

      “你讨厌她们吗?”我小声问。

      虞听泉认真地摇头。

      我问那为什么不多说点,虞听泉垂眸笑了下,告诉我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就像在家里跟我说话一样呀。”我看了眼不远处围聚在一起的姑娘们,那里笑声泠泠,“刚刚聊的空山雨后图,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没等她回答,我便拉着她起身:“走啦,她们说要画春景呢,咱们一起。”

      虞听泉擅书,更擅画。
      她动笔很快,完成后依旧坐在外围,静静地看着姑娘们相互指点画作,嬉戏玩闹。
      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在雨后朦胧的水汽中,折出点点难以辩驳的情绪。
      说不出是羡慕还是落寞。

      我趁乱凑到她身边,发现她画的春景极妙,用墨很淡,却恰到好处,画上的鸟儿简直要活过来似的。

      “好漂亮。”我惊叹,“为什么不给大家看看?”
      “拙作而已,惹人笑话。”虞听泉说。

      语气听不出任何自夸,而是发自内心的不觉得这画有多棒。

      她好像总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才不是拙作,明明就很好看。”我说,“况且本来也不是看谁画得好呀,林家姐姐的画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呢,照样很开心地分享说笑啊。”

      “我……”

      我朝她扬了下眉:“想和大家做朋友的话,光是安静坐着可不行哦。”

      见她表情松动了几分,我拿起她的画招呼不远处的小姐妹:“我姐姐的画很漂亮呢。”

      闻言,大家都走到这边,纷纷赞不绝口。

      张家姐姐仔细地看着画,夸赞不已:“虞妹妹就是太害羞了,这么美的画作,给我再练一年也画不出来。”

      “是呢。”另一位擅画的妹妹也说,“虞姐姐,教教我这几笔是怎么画出来的吧。”

      “我也要学,我这里总是画不好……”

      “……”

      那次聚会后来的时间,算是虞听泉的画画小课堂。

      我看着被人群围住的虞听泉,她不觉厌烦地细心教着那些姐妹,被缠着讲她学画的经历,在她们的夸奖声中微红着脸,话语和笑意都多了几分。

      她是真的开心。

      我也开心。

      虞听泉就该这样站在人群中发着光,而不是坐在角落,故作稳重,冷冷清清。

      我还在发愣,虞听泉不知怎么转过了头,而后对着身边的姑娘低语几句,朝我走了过来。

      我连忙端正坐姿,拿起笔随手描了两笔,只听虞听泉问:“相期,你在画什么?”

      刚刚我的心思不在画上,自然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恰好不远处有片围布被吹起,鼓着风飘远,像断了线的气球,于是随口胡说:“在画气球。”

      “气球是什么?”
      “就是会飞的球哦。”我潦草画了个气球,“这样。我画工不好,你将就着看。”

      “你并非画工不好,只是下笔用力不对。”虞听泉伸手纠正我的姿势,“这样,腕部用力试试。”

      她的手温暖细腻,还附带着淡而甜馨的香气,我知道这是她最爱用的熏香,家里经常闻见,可此刻,我却浑身都僵了一僵,不知道要如何动作。

      虞听泉带着我走笔,香气因她的动作飘散开,皮肤相触的地方热得惊人,那香气更像是能侵蚀思绪。直到聚会结束,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写画些什么。

      我想,或许是春深时节,天气渐热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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