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殷离

1、全

　　汉景帝 中元二年二月匈奴入燕

　　“匈奴又来犯了，海燕黄曹属的日子又该不好过了吧”，奏曹门令史山田花太郎看着窗外已经开始渐渐融化的积雪呆呆地想。（1）
　　海燕黄曹属有一半的匈奴血统，开始常有人背地里鄙夷地指着他道：“朔夷！”每当这时，海燕黄曹属便会正色对那人道：“夷在东，朔为北，吾乃西戎！”说完便大笑而去。于是如此说的人便渐渐少了起来，然而海燕黄曹属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开门。”冰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花太郎的思绪。花太郎看了来人，是去年才入相府的郎官白哉。“请！”花太郎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准备开门——“虽然白哉大人还只是个郎官，但我们决不可以对御史大夫的长公子无理。”记事令史伊江村八十千和耳提面命言犹在耳，花太郎怎敢失礼。
　　“呦！白哉也在这里啊！”花太郎尚未行至门前，便见海燕黄曹属一脸笑容大踏步走进奏曹门房，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向郎官打招呼。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适时门外一阵冷风吹过，花太郎分明听到郎官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哦，我想起来这个奏章还要改几处，所以就自己过来了。”黄曹属似乎并不着急进门，一转身大咧咧坐在了花太郎方才坐的地方，抬头问向门令史：“花太郎，近来可好？”
　　“很好！黄曹属。”花太郎见郎官也没了进门的意思，挺直了身子站在一边，便也垂手站在黄曹属边。
　　“那些个万石子弟（2）没有欺负你们吧？”黄曹属又一脸坏笑地问。
　　“没有，黄曹属。”
　　“不要这么拘谨嘛~，平常我来的时候你不都跟我没大没小的。去，给我泡壶热茶来。”
　　“您稍等，黄曹属。”花太郎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每次见到郎官白哉都会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下。
　　待花太郎回到门房的时候郎官已经走了，只有黄曹属带着隐隐的窃笑坐在原处。
　　“茶，黄曹属。”花太郎奉上茶，忍笑着看着黄曹属有如被风刀绞碎般破损不堪的衣物。
　　“不要总是提醒我还是曹属，我们黄曹掾有多久没出现过了！你就不能偶尔叫错我黄曹掾吗？”
　　“是，黄曹属。”
　　“唉，诸事不顺，诸事不顺，这份奏章我放在这里了，叫你们记事令史改好了拿给我。”说着，茶也不喝，起身便有大踏步走了出去。
　　“诸事不顺？”花太郎可是没看出来黄曹属有“诸事不顺”的样子。

　　这年年末，黄阁出了个大纰漏，黄曹掾仍称病不朝，黄曹属妻族又出了事被抄了家，与匈奴的战事也不看好，诸多问题加在一起，花太郎明白，黄曹属定然焦头烂额。郎官白哉被分派到法曹见习，也很久没有来奏曹了。
　　想到之前黄曹属常追郎官追到奏曹门房的时光，花太郎不仅叹气。
　　记事令史最近的耳提面命变成了：“白哉郎官很快就会正式到法曹任职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升到令史的地位，到时候我们就要正式对他用敬称了。”
　　为什么要这样呢？花太郎不明白，便如他不明白外面为什么会下雪。
　　“花太郎，近来可好？”又见黄曹属一脸笑容大踏步走近奏曹门房，花太郎禁不住露出笑容，看来是没事情了。
　　“很好，黄曹掾！噢，不，黄曹属。”
　　听到花太郎故意叫错的称呼，黄曹属大笑起来，将随身带着的荷包扔了过去，“乖孩子！这个赏你！”
　　花太郎接过看时，却是个用银线绣了山水的精巧荷包，背面角上是两个小字“捩花”。荷包虽小，绣工却极为精细，一苇扁舟浮在水面，江水看似平静却隐隐有奔腾之感。
　　“这个太贵重了，黄曹属，我不能要。”花太郎赶忙将荷包退回。
　　“就冲你终于帮我变成了曹掾，这个你要也不过！收着！我赏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再收回来！”边说边哈哈大笑着走了。
　　花太郎不知道，这竟是他最后一次见黄曹属。

　　十二月，黄曹属海燕因通敌卖国并其它十几项罪行，被判弃市，罪无可赎。志波家被抄、男丁充军，女眷充为官婢。
　　同月，郎官白哉正式入法曹职事。

　　“开门！”郎官的声音永远冷过外面的寒冬。这是那之后花太郎第一次见到郎官。
　　“郎官，有件东西，我觉得还是您收着比较好。”花太郎毕恭毕敬地奉上前黄曹属的遗物——这可能是志波家抄家后，海燕黄曹属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花太郎听说，当时朝堂上黄曹属被判罪时，郎官不顾身份站出来为黄曹属申冤，黄曹属却于是认罪。
　　郎官冷冷地看了看花太郎手中的东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太郎愣了下，苦笑一下，是啊，人都死了，留着这么个死物，又有何用？

　　汉武帝 元光二年

　　建元元年，太学置五经博士，已升至法曹掾的白哉时而到太学给太学生们讲一下经。
　　“朔夷！”很久未再听到的词，此时却从一群太学生口中传来，语气与当年一般的鄙夷。法曹掾停下脚步，看着那被鄙夷的对象。
　　那人有着一头桔色的头发， “‘朔夷’吗？”他回过头，正视着窃窃私语的太学生，“夷在东，朔为北，吾乃西戎！”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满头桔色的头发在灯火下闪着异样的光芒。
　　近至年尾，相府诸曹都忙得不可开交，法曹掾可以归家时已是华灯初上了。相府前大大的两个灯笼让法曹掾有种奇怪的感觉。该挑些太学甲科学生为郎官了 。（3）
　　长街夜未央。

作者有话说

　　1.汉丞相府下设十三曹〈嘿嘿嘿〉：第四曹为奏曹，掌奏章；第六草为法曹，掌交通；第十三曹为黄阁，主簿录。每曹长官正曰掾，副曰属，另有各令史。
2.万石指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此处指白哉
3.太学生毕业考核分两等，甲科为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