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云散》收春光

12、第十二章

　　Chapter 12

　　这是林初夏和程清远在一起后，第一次来他家，程清远是自己住。

　　林初夏在广东待了两个月，除了见过程清远的一个朋友外，他的父母亲戚林初夏一个都没有见过，程清远也没有带她见她的意思。

　　林初夏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又沉浸在亲人离世的悲伤里，并没有察觉不对。

　　程清远每天在公司忙的脚不沾地，林初夏人生地不熟，没了程清远翻译根本听不懂广东话，也看不懂那些带着广东口音的字体。

　　有时候一个人出门走到街上，听到不同的口音，看到陌生的街道，周围都是陌生的人，明明站在人潮拥挤的街头，但是却有种漂泊的孤寂感淹没了她。

　　爷爷奶奶去世了，她再也没有家了，天大地大，没有她的归处。

　　这种情绪她只能独自消化，根本无法言说，就像有句话说的，世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

　　程清远太忙了，她也不想再让他担心，总是装的状态还可以的样子。

　　第三个月，林初夏一个人在家里，第一次见了程清远的母亲。

　　他的母亲眉眼和程清远很相似，穿着打扮并不像大多数本地人一样低调，而是一身贵气，看起来十分的干练严肃，也十分的……难相处。

　　他的母亲开门看到她，只不过有一瞬间的惊讶，似乎是知道林初夏这个人，对她点了一下头，声音都透着经验累月的威严“我来拿个东西，你坐吧，不用管我。”

　　林初夏已经确定这人是谁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面方式。

　　被那双眼睛扫过，林初夏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仿佛有千斤压力，背后立刻就出了一层汗。

　　面上倒是大大方方的，对她尊敬的笑笑，“好的阿姨。我去给您倒杯水。”

　　“不用，你坐。”她丢下这句话就径直去了书房。

　　林初夏吸口气，还是去倒了两杯水，水刚倒好，程阿姨就拿着一沓文件出来了，雷厉风行的经过她，对她一点头，林初夏甚至来不来说话，她就已经开门出去。

　　林初夏笑容慢慢淡了下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两杯水，抿了抿唇，慢慢拿去倒掉。

　　她明显感觉到，程清远的妈妈是知道她的存在的，但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

　　她似乎不怎么喜欢她……

　　她本想跟程清远发微信说一声，她今天见到他妈妈了，拿起手机又算了，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到了晚上，程清远给她发微信，说今天加班，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可能要凌晨才到家，让她不要等他。

　　又嘱咐她不要点外卖，吃完饭去楼下走走，不要走太晚，早点上楼。

　　林初夏想到程清远那么辛苦就很心疼，怕他喝醉了回家会不舒服，不想他辛苦一天回家，看到的确实黑灯瞎火无人等他，就准备了醒酒汤，硬生生在客厅坐着等他。

　　等到凌晨一点多他才回来，门外一有动静林初夏立刻就惊醒，跳了起来跑到门口迎接。

　　程清远看到她一愣，他身上并没有什么酒味，意识也非常清醒，比她想象中被灌酒，喝得胃疼憔悴的样子好太多太多了。

　　林初夏松口气，高兴的跟他说话。

　　程清远却好像并不是很高兴，对着她有点心不在焉的沉默。

　　“是不是很累，快睡觉吧。”林初夏立刻心疼的安静下来。

　　程清远点点头。

　　林初夏后来才知道，她心疼的等程清远到凌晨的那晚，程清远是去相亲了。

　　她知道是因为，程清远那天后，只要一有空，就带她和他的同龄亲戚见面。

　　可能是他嘱咐过，他的堂妹比林初夏大一岁，从此以后经常会约林初夏一起玩。

　　但是林初夏真的不是一个很爱社交的人，但是又不想让程清远担心，又不想拂了堂妹的好意，每次都强颜欢笑的去。

　　有一次，堂妹以为她在卫生间没回来，和朋友在打电话，恰好那个朋友不是广东人，堂妹说的普通话，被她听的一清二楚。

　　堂妹说，程清远的家里人全都不同意她这个女朋友，因为不合适，因为她不是广东人，不会说广东话。个人学历条件也一般般，家庭虽然还行，但是跟他家没法比，也完全帮不到他家，而且还父母离异。

　　程清远最近就频繁被长辈逼着相亲，被逼分手，他妈妈身体不好，心脏病，他不敢不去。

　　他只好先从小辈入手，让她先融入小辈。

　　不知道是不是商场空调太冷，林初夏听的浑身发冷，她低头看了眼脚下明亮刺眼的冰冷地板，一阵阵的发抖。

　　她明明是程清远的女朋友，他明明有女朋友，可是他们却让他去相亲。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电视剧里的剧情，演到了她身上。

　　她早该想到的。

　　程清远曾经跟林初夏讲过很多次，广东人特别注重家族团结，特别孝顺，几乎大多数土生土长的广东人心中都把家族家庭放在第一位。

　　她听的时候很惊讶，她家的亲戚很少，从来没有热热闹闹的场面，总是亲情淡漠，无法想象他口中说的场面，简直想像一下社恐就犯了。

　　所以，程清远这么孝顺的人，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家族，生养他的父母，他的家庭他的事业，还有她，被一起放到天平上的时候，他会怎么选择呢。

　　林初夏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在寺院遇见他那次，他们一起听经回去的路上。

　　他在跟别人聊天，她走在他身边，注意力都放在地上他们的影子在月光下靠的很近。她怀着甜蜜小心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调整位置，想让他们的影子看起来是依偎在一起的。

　　她不敢贴近他，只好用影子满足一下龌龊的小心思。

　　那个时候他跟别人聊起来，很多广东人都特别的守旧排外，只因为不会说广东话，就会排挤一个人。

　　有些做生意的会好很多，但是骨子里也是守旧的，还是更愿意找一个本地人，有相同风俗文化的人。

　　可是当时的她正忙着靠近程清远，并没有注意他的话。

　　怪不得当初她说，爱最重要。他说原来你是这么觉得的。

　　怪不得他第一次会做那样的选择，怪不得他第一次会去相亲。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原来他早就知道跟她在一起会有多不合适，会有多少阻碍。

　　可是程清远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只有偶尔泄露的那一丁点情绪，可是她并不知道原因。

　　从认识到现在，他的所有情绪都没有跟她讲过。

　　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开心，是难过，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从来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她有时候会怀疑，程清远到底喜不喜欢她，他是不是对她只是责任和怜悯。

　　有时候太心慌了，她很想说，程清远要不你说一句爱我听听吧，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说话“我爱你”这三个字。

　　如果是之前，她就会直接让他说一次，但是现在她想，如果他爱她，那他自己就主动说了，这种要求来的，她不要。

　　她也并没有像以前的性格那样，去主动提分手。

　　她想，万一呢，万一程清远成功了呢，他的父母亲人同意了呢。

　　她真的很爱程清远，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她不想和他分开，她已经没有家没有亲人了，她不想再失去程清远了，不然她在这个世上真的就只剩孤身一人了。

　　但是后来程清远变得越来越忙，回来的越来越晚，他不爱抽烟，也知道她讨厌烟味，但是现在身上经常有浓重的烟味，虽然他总是洗完澡再抱她。

　　有时候她很想问他，很想让他说出来，他们一起想办法，

　　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这么差劲一个人。

　　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仿佛这样就可以粉饰太平。

　　可以欺骗别人，却欺骗不了自己。

　　林初夏开始频繁做噩梦，梦见程清远冷着脸说对不起，爸妈不同意，分手吧。

　　有时候会梦到从前的事。

　　梦到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坐在凳子上，听到他说起她的相亲对象。

　　梦到20岁那年的火车站里高高的窗户，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她却觉得仿佛要窒息。

　　有时候从噩梦中惊醒，漆黑死寂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程清远还没回来。

　　她就盯着漆黑的虚空发呆。

　　林初夏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状态越来越差，但是她从小很善于伪装若无其事，伪装开朗，她总是在程清远面前伪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自己很开心。

　　她变得越来越没安全感，越来越小心翼翼。

　　怕惹他不开心，怕自己不够优秀，怕自己太负能量，怕他嫌弃自己。

　　林初夏觉得自己不对劲是在某个下午，她从噩梦中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将晚。窗外是五光十色的人家霓虹，天边是将落未落的晚霞，而房间里昏暗的仿佛一个深沉的阴天。

　　她怔怔的看着，好像是被全世界都抛弃。

　　她突然觉得有一种彻骨的孤单，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程清远的家很热闹，很温暖，可是他们都不喜欢她，那是他的家人，不是她的。

　　天大地大，她像一个无根的人，她再也没有家了。

　　那一瞬间，林初夏心中涌出一个清晰又强烈的念头。

　　要不她就不要活了吧。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决定，直到天边最后一丝霞光被黑暗吞没。

　　才如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她刚才都想了什么。

　　可是反应过来，她也没觉得这个决定有什么不好。

　　林初夏擦干了眼泪，收拾好，继续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程清远果然没有发现，他总是很忙，总是一身疲惫的回来，他太累了，和她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不然早就发现了。

　　他们都在彼此面前伪装。

　　后来林初夏还是去精神科挂了个号。

　　她拿着检查单出来的时候是下午，医院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公园，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草地上玩，一片欢声笑语。

　　她在草地外的花坛边坐了许久。

　　都说要和能让自己变得更好的人在一起。

　　可是他本可以有门当户对的妻子，温馨的家庭。因为她，曾经家族里最受关注，最被赋予期望，最受关爱的人，现在和最亲的亲人闹得不愉快，被家里人责怪。

　　他们并没有因为彼此而变的更好，反而变得很糟。

　　特别是他，如果不是她，他本可以过更好的人生。

　　草地上两个半大少女在追逐打闹，被追的女孩子惊笑着躲进一旁的女人怀里，“妈妈救我！”

　　被叫妈妈的女人带着疼爱纵容的笑着搂住她。

　　听到检查结果没哭的林初夏，听到这句妈妈突然就哭了。

　　她突然想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妈妈这个字眼了。

　　她从来没有像别的人一样，唤过另一个妈妈。

　　她以为她是无所谓的，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很孤单很难过。

　　如果她也有妈妈就好了，如果她妈妈爱她就好了。

　　她忍不住去想，也不知道被妈妈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妈妈应该也很漂亮，妈妈会保护她，不会让她落到这个境遇，不会无家可归，不会得重度抑郁，她妈妈知道这一切会很心疼她吧。

　　如果她有妈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