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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珠 ...

  •   七月中旬,江阳平均气温不低于33摄氏度,整座城市像是架在炭盆上炙烤,汗水滴到地上发出滋滋两声就化为气态消失不见。

      明珠刚做完家教,骑着自行车拐进永乐巷,路过三两卖水果冰棍的摊位,摊主笑着问她要不要来一份,免费。

      “不用啦,谢谢!”明珠一只手把着车把,另一只手抬起来挥了挥,“赶着去给钟叔送酒呢。”

      明珠刚高考完,为了挣学费和生活费,在市区做家教,辅导几个小孩英语和数学。每天课程排到晚上六点,其他时间偶尔帮钟叔送送货,零零散散赚些小钱。

      钟叔家是几十年的甜酒铺子,周围一圈忠实顾客不少,经常电话短信联系,点了甜酒再由铺子里的人送过去。

      明珠小时候跟着奶奶拾荒走大街,用脚丈量过几乎整个江阳,称得上是江阳活地图,钟叔忙不过来时多数时候会找她帮忙。

      日落西山,从层叠的楼房空隙中透出些微橙黄色的光。

      明珠把车停在铺子门口,钟知意正在柜台算账,闻声抬头,眉眼弯弯:“明珠!”

      “刚下班吗?”明珠把挎包卸下来放到柜台上,问:“这次是谁家?”

      钟知意把计算器往旁边一推,领着明珠去里间取酒,不多,就两瓶,塞在保温袋里,往外沁着水珠。
      “百越酒店玉兰厅订的,不过让你送进后厨,交由百越的人随餐送进去。”

      “要是再早一点,趁着我没下班,这酒你就可以直接递到我手上了,还用得着往后厨去。”钟知意把酒包好递给明珠,有些不满的抱怨,“他们的员工通道真的很恐怖。”

      钟知意的暑假工在百越酒店当服务员,钟叔托了关系给她送进去的。据说老板是个暴发户,投了不少钱建的这个酒店,从外面看着金碧辉煌,堂前两根盘龙立柱的眼珠子都是大颗的绿宝石。
      但是钟知意去的头一天就后悔了,酒店的服务人员禁止与顾客同乘电梯,都必须走专属员工通道,通道幽暗狭窄,墙壁未经粉刷,保留着原始的水泥涂层,她回家控诉时说,那破地方甚至连声控灯都坏了,她在里面摔了一跤,结果刚发的员工服勾丝了!

      明珠听到这里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钟知意愤愤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现在明珠真的要去了。

      天幕低垂,城市的夜晚看不到星空。
      百越酒店靠近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整幢大楼最值钱的也就只有这块地皮。毕竟实物真实的金玉其外。

      顾客没要求送达时间,但明珠走到巷子口还是打了辆出租,打算回去之后找钟知意报销路费。

      百越占地面积大,但一层被大厅、浴场、自助餐厅这些占据,厨房被挤到了二层。
      于是明珠很自然而然地踏入了那个所谓的恐怖的员工通道。

      粗粝的墙面,明明灭灭的灯光以及久久回荡的脚步声,明珠送完了酒往回走,楼道里又比方才多了一种声音。
      一种粗重的喘息声和咚咚的敲门声。

      脑海里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一些不好的画面,高三结业的那天,班级里的男生哄闹着打开了多媒体,播放了一部蛮有名气的恐怖片,明珠看完之后一周没敢半夜上厕所。

      现在那些画面闪回,明珠分神去想钟知意胆子真大,居然能在这种地方工作这么久。

      等到慢慢往下摸索到一楼,喘息声更近了,有月光从小窗照射进来,明珠眯起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一个男人斜倚着墙壁,后脑勺抵着门,一下一下地向后撞击着,隔着一段距离,明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从男人挺拔的身形和矜贵的服饰也能看得出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于是明珠凑近了些,温声询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离得近了,男人的脸愈加清晰,明珠毫不掩藏自己的视线,目光灼灼的从男人的眼睛扫到薄薄的唇。

      他动了动,微微向前倾身,这才掀起眼皮瞧她,轻轻浅浅地开口:“麻烦送我出去找我的助理。”
      说完往口袋里掏了掏,也不管掏出了什么胡乱的就往明珠手机塞。
      “谢谢!”他说。

      明珠将男人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脖颈,轻巧地架起来往外走。
      她以前跟着奶奶捡废品时时常要背着一个巨大的塑编口袋,此刻她觉得这个男人也像那个口袋,背到了地方就能有钱拿。

      推开门,大堂明亮的灯光刺过来,明珠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里刚刚被他塞了厚厚的一打东西。
      她看一眼,倒吸口气,果真是一叠钞票,比她做一个星期家教挣的加起来还多。

      明珠悄悄紧了紧右手,将钱往手心里藏了藏,偷偷用余光扫了眼男人的神色,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

      男人除了出来时被灯光刺的那一下没忍住闭了眼,其他时候眼神一直黏在明珠身上,他从她的头顶看下去,将明珠扑扇的眼睫以及细微的小动作通通收入眼底,视线模糊,头脑昏沉,以为自己看到了已逝的妹妹。

      门外果真有人在等,看到明珠费力架着的男人立刻小跑着迎了过来,小心扶着男人上了一辆车。
      明珠收回视线,又打了辆车回了钟家。

      钟知意还在算账,明珠捞起书包挑出笔记开始备课,过了一会儿没忍住,探头瞅了瞅旁边的女孩,语调上扬:“车费不用报销了!”
      她极其大度的挥了挥手,“多亏这一单,我今天挣了不少钱。”

      钟知意从账本里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她,她心思没在账本上,也没注意明珠的话,但听出了明珠语气中藏不住的兴奋。
      于是趁热打铁,开口:“那你愿不愿意再帮我个忙?”

      明珠问:“什么忙?”
      “帮我顶一天班,”她怕明珠不同意,又强调,“半天就行,我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宴。”

      明珠当然愿意,她巴不得替钟知意多上几天班,毕竟不是哪里都能遇到今天这种傻大款的。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少有点守株待兔的意思,但万一呢。
      万一真的又遇见那种需要帮助的善良又大方的有钱人了呢。

      明珠按捺住心中雀跃,佯装考虑起来,良久,对上钟知意亮晶晶的眼睛,说:“那好吧!”

      钟知意快乐地跳起来,抱住明珠颠了颠,她说:“就下周二,下午两点到六点那段时间,你到时候直接过来找我。”

      等到奶奶也下班,祖孙俩结伴回到家,明珠才打开她那台小台灯,在灯下一张一张反反复复的数着钱。
      她长到这么大,有记忆以来几乎没有过什么零花钱,奶奶给的钱基本堪堪够她的学费和书本费,她甚至都没舍得交每学期三百的住宿费,每天天没亮就自己汽车上学,天色完全暗下来才又骑车回家。
      就连毕业之后做的家教,一节课两个小时也才不到一百块。

      那个陌生人居然大手一挥,一下就塞给她一千八百块。
      因为这一千八百块钱,明珠开始期待起替钟知意顶班的日子。

      那天是个少见阴雨天,温度降下来不少,明珠提前半个小时赶到,在更衣室和钟知意换过衣服。

      白色内衬加黑色小西装,下半身一件包臀半身裙,很标准又常见的着装。钟知意又仔仔细细地帮她盘起了头发,在全身镜前认真地上下扫视一眼,满意地点头:“挺像样的。”

      明珠伸开手臂也打量自己,视线落在胸前的铁质铭牌上,那上面镌刻着钟知意的名字。

      钟知意看着镜子,在身后拍了拍明珠的肩,探身提醒:“从现在起,你就是钟知意。”

      明珠点点头。

      百越近几年日益衰微,起先打着高级酒店的名号风起一时,但是老板实在不会管理,酒店几经转手最后竟做起了饭店生意。
      请的厨子倒是不错,饭店的名气倒是打出去了,索性就把整个二三层通通改成饭店包间式布局,四层空置,往上是酒店卧房。

      钟知意是二三层服务员,负责送餐以及回收菜碟碗筷。这些明珠都清楚,钟知意不止一次向她抱怨过顾客离开后的房间有多乱。
      明珠手心覆上冰凉的铭牌,没忙起来时她就蹲守在这个昏暗的楼道里。

      正值盛夏,原该昼长夜短,眠眠阴雨不断,天色昏沉得向之前那个夜晚。
      有脚步声接近,明珠后背贴上墙壁,往角落里缩了缩,心中紧张又期待。

      她循声望过去,同那人对视上,声控灯骤亮,明珠感觉心脏漏了半拍。
      “你还不去干活在这偷什么懒!”主管嘶声朝她吼道。

      明珠吓了一跳,她想解释,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低下头:“我这就去。”
      “等等。”主管又叫住她,“你去三楼月桂间,那间差不多了。”

      “好。”明珠应声。

      月桂间位于三楼最里间,算得上是百越最大的一个厅,打通了先前的两间对面卧房重建起来的包间。
      包间里静悄悄的,主管没叫其他人一起过来,明珠将推车停放在餐桌一侧就开始小心收拾。

      陶瓷碗碟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久久回荡在空旷房间中,明珠分神算着时间,等到收拾完还可以去楼道里待一小会儿。
      随后,她又听到了喘息声,起先她还以为是幻听,是太过期待那位好心老板的光临。
      直到圆桌最里面,许多酒瓶的掩映中,有人抬起头。

      水晶吊灯打下璀璨光斑,如同漫天星子落在他周身,明珠隔着圆桌看到他清隽的眉眼,看到他微红的脸颊,看到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明珠下意识向后,直到退无可退,脊骨抵上凹凸的墙壁。
      百越新老板酷爱欧式浮雕风格,包间以月桂命名,但房间的墙壁通通制成立体浮雕,上方悬挂新兴艺术家的风景油画,不中不外,不今不古,不伦不类的杂糅产品。

      他还在靠近,明珠几乎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吐息,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却往里摘手套,满手油污侵染了华贵西服。

      他这才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神落在胸前那个油手印上,轻轻地开口:“正好。”

      明珠没听懂偷偷摸摸扔了手套,他抬头看过来,状似惋惜地拂过胸前那处,“这件衣服,很贵的。”

      明珠瞪大了眼,张口辩解:“刚刚是你先走过来的,不然我也不会……”

      她紧张极了,快要语无伦次,但又不敢真的顶撞客人,于是她开口问:“你要我赔多少钱?”
      面上是这么说,明珠心里偷偷改为‘你想讹我多少钱?’

      他却笑了出来,伸手摘下了明珠胸口处的铭牌,缓声念着上面的字,一字一顿,“钟、知、意。”

      明珠反应过来急急去夺。
      她还记得钟知意一直不肯请假不肯辞职就是为了拿到这个月的全勤奖金,要是被这个男人投诉到主管那里去,按照主管的性子,奖金不说,可能还会扣钟知意的工资。
      这可不行。

      她扑了过去,摔在男人身上,他也愣了,墨色的眸子凝视着她的脸,目光灼灼,明珠觉得他像是要把自己烧出个洞来。
      她踮了踮脚去扯他的胳膊,肌肤相贴,这个姿势实在是暧昧,可是明珠没意识到。

      男人率先回神,将明珠扶正,两手拢着明珠的手臂,俯下身同她对视,他说:“从今天起,你叫明珠。”

      明珠皱眉看她,不明所以,他说:“衣服不用你赔,但是从今天起,你叫明珠,待在我身边。”
      他问:“你愿不愿意?”

      明珠心想,我本来就叫明珠啊。
      但她手指抚过铭牌上的凹凸刻痕,那上面刻着的,是钟知意的名字。

      所以,他是将自己误认成了钟知意,同时又觉得自己和他某个叫明珠的旧友相似。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明珠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为什么?我有什么好处?”

      男人手指又轻巧地落在的胸前的油渍上,“首先,衣服不用你赔。”
      他看着明珠的眼睛继续道:“其次,我会为你提供很好的生活。起码,”他顿了顿,“不用在这里收拾餐桌。”

      明珠垂下眼,看向了那双沾满油污的手套,又看向手心躺着的那张铁质铭牌,她听见自己说:“好。”

      “但是,需要在下个月开始。”

      “为什么?”他问。

      “我想要这个月的全勤奖金。”

      男人笑了,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他看了看腕表,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下个月来找你。”

      明珠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头脑钝钝的想起那天晚上,还是在他推门离开前问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他脚步顿住,很明显的僵了一瞬,沉默下来,良久才回答:“你叫我祝月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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