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还是买得太少》松柏切成碎片

5、生日快乐

　　商灵魄被庄择桐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程斐旻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都不说话，觉得氛围越来越有些诡异，正打算说点什么打个圆场，缓解一下这份莫名其妙的尴尬的时候，商灵魄自己却先开口了。
　　也还算得上省心，程斐旻叹了口气，打算继续当个无言的木桩，杵着就算万事大吉。
　　“你早上不是这么说的。”商灵魄慢慢地说，“你那时候听到我说……”
　　“我早上说什么了？”庄择桐微微有些愠怒，一路上自己简直对商灵魄言听计从，这时候略微露出一点怀疑的姿态就被这样甩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很熟。
　　也许果真很熟吧。庄择桐会想着商灵魄看向自己的眼神，平心而论……那眼神确实有些奇异的熟悉感。
　　商灵魄没说话了，蹲下身伸手去摸祭坛边缘的灰烬，火焰跳动着，衬着女孩苍白的脸，庄择桐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天好像是谁的生日来着。
　　算了，也没有那么生气。
　　“镜子小姐，”庄择桐迫使自己把语气放软了些许，“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做什么而已。
　　“……你看小程也知道，是不是就我不清楚不太合适呢？”庄择桐试图把蹲在地上的女孩拉起来，“要不然，你也告诉我一点，也不用讲得很详细。”
　　商灵魄没有抬头，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对着庄择桐摇了摇头。略有些粘稠的灰烬粘在女孩的手指上，她伸出手，指一指庄择桐的右侧的袖口。庄择桐有点疑惑，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方才程斐旻说的那句话，也就心有灵犀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浅淡得已经看不清楚的白色伤痕。
　　商灵魄把指上沾着的东西涂上去，嘴唇颤了一下，庄择桐以为是要对自己说点什么了，两秒钟后尴尬地发现对方好像在念什么奇怪的咒语。听了两句没听懂，所以就耐心地等人搞完。
　　程斐旻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说话。
　　庄择桐投出疑惑的目光，程斐旻就跟她摇头。
　　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
　　程斐旻还是直摇头。
　　庄择桐一下子悲从中来，觉得此人更是靠不住，收回了目光。
　　商灵魄的手很凉，比刚才接触的时候要更凉一些，庄择桐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这时候确实有些如芒在背，心理作用恐怕也是有的。
　　女孩忽然跪了下去，庄择桐眨眼的那一瞬，隐约感受到早晨那只撞在窗上的鸟儿，感受到那个过程缓慢地重现，然后羽毛沾染着雨水脱落下来。
　　但是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商灵魄仍旧闭着眼睛，但表情却越来越显出痛苦，庄择桐下意识地要把人扶起来，商灵魄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庄择桐安抚性地拍了拍她，趁人还没睁开眼睛，飞快地转移话题道：“生日快乐，镜子小姐。”
　　商灵魄一愣。
　　所谓旁观者清，程斐旻这时候很敏锐地看出来大概有什么环节出了点问题，也就上前说，要不然下次试一试。
　　商灵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摸出庄择桐外套口袋里的餐巾纸，替人擦了擦手。
　　“走吗？”程斐旻问。
　　“嗯。”商灵魄看了一眼祭坛中心，点一点头，“辛苦你了，谢谢你。”
　　庄择桐站在两个人中间有点尴尬，不知道是应该跟着商灵魄一起对着程斐旻说声谢谢还是跟着程斐旻对着商灵魄说没关系，总之不论选哪一个都有点奇怪，感觉自己像一个老无所依的附属物，这时候不知道应该判给谁才好。
　　那把镜子倒还在手里拿着，庄择桐用余光看了一眼。
　　挺精致的。
　　原来这是她从大火里带出来的东西。
　　看着商灵魄还当着她的面跟程斐旻打哑谜，庄择桐总感觉心中有什么淤塞着不得疏通，但她总不能直接开口说，你让我跟商灵魄说两句你们怎么一直在说话。
　　“今天镜子小姐生日。”庄择桐清了清嗓子。
　　商灵魄微微笑了一下，说对的。
　　“庆祝一下？”庄择桐问。
　　三人从镜中走出来，乡间的小河汩汩地流向远方，庄择桐一时感觉有些失真，直到坐上程斐旻的车，关上车门的那一瞬，才有些许实在的感觉。程斐旻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一只手调整了一下车内后视镜的角度，庄择桐扣上安全带的扣子，听见程斐旻指着镜面，简单地说道：“你来这里。”
　　“好。”商灵魄应了一声。
　　“现在总该解释一下了吧？”庄择桐靠在副驾驶的靠背上，随口问道。
　　“你少的那一段记忆，”程斐旻看着她，很诚恳地说，“在我这里。”
　　“就像肢体内脏的移植那样，用一些方式，也能够把你的记忆转移到我这里……”程斐旻解释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庄择桐轻声问道。
　　有很多原因，与这段被“移植”的记忆本身有不可割舍的联系。如果一段属于个人的记忆太过痛苦，那么将它放在别人那里的时候，就可以减少一些情感上的刺激。
　　“那……”庄择桐看着手中的镜子，“岂不是很麻烦你。”
　　程斐旻露出一种“你也知道”的表情，理所当然地答道：“是啊，所以她也能想到这个问题，就干脆也让你忘记我。”
　　“我其实没忘记你。”庄择桐辩解道。
　　“嗯，”程斐旻接道，“现在你大概觉得我们只是普通的高中同学吧？”
　　其实也有些奇怪。一个人对于普通同学，不太可能爽快地赶往另一个城市如此赴约。但她确实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你也不用多么愧疚，”程斐旻想了想，“我当时能够同意这种事情，其实也是说好了的。而且你也不是仅仅忘记了我，不是吗？”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记得镜子小姐了，庄同学。”程斐旻摇着头，刻意地把“镜子小姐”那几个字咬得重了些。
　　庄择桐看了一眼后视镜，程斐旻说没事，她听不到。
　　就这样在背后议论人家，也总不太好吧？
　　程斐旻吸了一口气：“她听不到。”
　　“刚才在祭坛耗能太强烈，这会儿有点缓不过来了，”程斐旻解释道，“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吧。”
　　半小时后进了市区，频霖依然还是六月离开的时候如出一辙的样子，庄择桐开了车窗，带着热气的雨滴被风吹进来，倒也不是特别的热了。
　　“去我家还是在外面吃饭？”程斐旻问。
　　庄择桐终于把上辈子的事情想了起来。
　　“我订了酒店。”庄择桐说。
　　“我要回去一趟，”庄择桐终于记得得更完整了些，“打算带给你的东西还在我的箱子里放着呢。”
　　程斐旻想，其实是我该说这句话才对。
　　终于把双方的事情处理好了，两人带着手持镜来到频霖一中附近的商圈，商灵魄还是一直没动静。
　　这个家伙究竟为什么是今天生日来着？
　　就因为她说的那个卧室的镜子是这个时间买的那个理由？
　　这时候庄择桐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怀疑。
　　商灵魄好像一直都没跟自己解释过什么啊。
　　可是，就要这样轻易地相信她一直相信她以后也要一直相信她吗？
　　庄择桐其实仍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她今天有点太过于勤学好问了，也就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两人无言在商场里坐下，开始苦等商灵魄的出现，程斐旻看着楼上海底捞门口一团一团的队伍，说要不然去那里等。
　　两人就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嚼着锅巴脆片一边苦等商灵魄出现。
　　幸好等到位置的时候庄择桐已经听见了商灵魄的声音。
　　一切似乎恰到好处，聚餐也像很平常的每一次聚餐那样展开着，只是在店员拿着灯牌来找寿星过生日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把镜子。
　　好在店员见多识广，立刻说是给喜欢的角色过生日对吧？
　　庄择桐一看好长一座台阶，不下白不下，也就嗯嗯说是。
　　这个是代表她的小物。
　　店员说好的，接着几人一起唱了生日歌，店员补了一句一定要幸福下去哦，就这样深藏功与名地走了。
　　程斐旻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庄择桐看着，想，也许现在这样更好。
　　若真的想起来那些事情，不知道又是怎样的景象。
　　过分强烈的情感，总归是没有好处的。
　　那是两年之前，程斐旻再没有比这件事记得更清楚的记忆了。
　　那时她终于在频霖外的某处山中发现了庄择桐留下的痕迹，在发现她之前程斐旻只是认为这个形式诡谲的同桌精神状态不好离家出走或者想要轻生，却没有想到真相复杂得太多太多。
　　承载那些记忆至少可以让她安全地活下来，以一个高中生的身份活下来，而不是真的把完整的灵魂留在祭坛之中，就像那个无端身死魂魄被当作商品售卖只能藏身镜子之中的女孩。
　　他们叫她“商灵魄”。
　　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日，也没有一个人关心，但她遇见庄择桐的那一天是农历七月十一，庄择桐认识的她叫做“商灵魄”。
　　所以她有了名字和生日，也有了一些除此以外的、更珍贵的东西。
　　只要自己记得就好，如果庄择桐太过痛苦的话，忘记也没有关系，无意间居然救了另外一个女孩，既然她问能够帮上什么忙……
　　那么——
　　没有记忆是否就没有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