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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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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刚过,钟欣潼正在收拾东西,她跟李洪基表明了要离开的决心,他终于同意了,她知道这次升迁无望,不想再耗下去了。
众人只看着,看了一小会儿又埋头工作去了,此时的办公室只有她收拾东西的声音和他们敲击键盘发出的声音,噼噼啪啪。
他们通常抓住你最痛的地方,或者挠到最痒的部分,在支行工作时,他们分析钟欣潼内心最渴望的就是职务升迁,不过这个愿望,她还是落了个空。
手机里传过来一条消息:
“你辞职了?”
是她的闺蜜乔琳,她随手回了个“是”。
“你家楼下的咖啡厅,聊聊。”
“等我收拾完东西,大概十分钟。”
“好。”
钟欣潼打了车,幸好东西不多,完全可以一个人扛回家,望着这些东西,她发现好像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别的东西,淡淡地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提起自己。
钟欣潼推门进去的时候,仿古座式大钟正好敲响八点钟,包厢里放着一张小方桌,四张皮质圈椅,乔琳笑着坐在她的对面,
服务员刚好上了两杯咖啡,欣潼浅喝了一口,仍然是她最喜欢的哥伦比亚浅度烘焙清咖,只是这回她觉得更苦了一点。
“这么好的工作你说辞就辞啊?”乔琳仍是不可置信:“当初你应聘进去有多辛苦!叔叔阿姨们知道吗?”
“他们还不知道,我打算找到新工作再告诉他们。”钟欣潼抿唇。
乔琳无奈:“为什么啊?我知道你个人心性直,所以记者工作不是更适合你吗?”
钟欣潼把目光缩回到眼手中的咖啡上,见咖啡微微旋转的样子,心里也是有说不出的苦涩,白瓷碟上刮出的咖啡色痕迹。
“我不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单位做了几年,业务水平远远超过名牌大学生。当时部门领导把我破格提拔,我就认为把业务和管理不断提升,就自然有慧眼识英才的领导。当然,这是一种趋势或者规律,事实上,做得好总比做不好来得强。但是,到了一定程度,这样的规律不灵光了。金字塔越往上通道越狭窄,容纳的人越少。我傻在什么地方?等着领导来发现自己。”
“我实在干不下去了。”钟欣潼用勺子狠狠戳服务员新上来的提拉米苏蛋糕,“以前,大家都知道我是单位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排名靠前,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被提拔,我干的最卖力,结果尴尬的是,是排名靠后的刘清做了我的顶头上司。不管她水平怎样,这样的局面让我干起活来,处处感觉别扭。”
乔琳安慰她:“那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钟欣潼想了想,然后淡淡地说道:“老领导那边还要我,我之前应聘过的保险公司今天也给了回复,所以我才敢辞职。”
乔琳点头道:“保险公司那边是什么职位?”
钟欣潼道:“就是个小经理。”
乔琳喝下一口咖啡,宽松下来:“那很不错啊,感觉你怎么选都不会亏,你自己考虑一下。不过,我觉得记者更适合你。”
钟欣潼反问她:“那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了?”
乔琳叹气道:“老样子,忙得要死,你说我才是最应该辞职的那个人,再干下去感觉都活不过五十岁。”
乔琳是市中心医院的小护士,与乔琳的相识,完全就是一场小概率事件。
“我还有夜班,先走了,账已经付过了,慢慢坐。”乔琳拎起包就走。
她走之后,钟欣潼也不想坐了,收拾起东西,往家里走,刚把东西放下,就径直躺到床上,思考自己该不该回到殷绥行那,那家伙实在难伺候她才跳糟的,现在又回去,是不是太没脸了?
她打开微信,找到殷绥行的头像,给他发了条消息:“我后天回去上班可以吗?”
殷绥行好久才回了一句:“还以为你是准备跟我说,你要做副总了呢。”
钟欣潼忍住骂他的冲动,委婉说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是不是?”
“?”
“谁他妈是狗窝。”
看来他还是一点没变,她当初跟着他的时候,每次被他退回来的稿子上密密麻麻都是红杠杠和红笔修改的字词,她和一帮人没日没夜地写材料,任务重的时候,一个星期都回不了家。
四十多平米的办公室成了钟欣潼和小伙伴们的讨论室、卧室、餐厅。殷绥行习惯晚饭后看材料,虽然每次修改意见都从她的稿子看起,但最起码也是九点以后。修改、审核大家都不敢离开,万一这家伙又哪不满意了呢?
后来钟欣潼渐渐摸到规律,凡是接到任务立刻完成的稿子,他会打回去让你重写,认为你不认真,而临到会议、活动开始前递交,也不好,他会认为你行事作风拖拉。材料搞好,然后当天再他面前修改一两次,隔天在他神清气爽时递交,效果最好。
作为天之骄子的他当然没办法体会钟欣潼她们这种凡土脚下泥的感受,每日都在疯狂地试探她的底线,事实是,钟欣潼没有底线。
殷绥行是长绥尔集团的继承人,是钟欣潼在长绥尔分公司工作的时候恰好是殷绥行下到那里历练的时候,也不知现在他还在不在分公司。
钟欣潼回了他:“还是从前职务吗?”
殷绥行好久才回了她:“嗯。”
那也不错。
钟欣潼在家休整了两三日再回到长绥尔的时候已经又容光焕发了,她微笑着和以前同事们打招呼,相比之下,她们显然有点憔悴。
听老同事芬然的话说,原来殷绥行已经调回公司总部,没空管她们这些小角色了。
钟欣潼回到以前的工位上,开始摆放东西,旁边的人叽叽喳喳,有人问她:“欣潼,你怎么回来了?传达不好吗?”
钟欣潼笑着回他:“老森,你还是没变,怎么,怕我回来抢你饭碗?”
几个人都笑出了声,刚刚说话的是与她毕业同一所大学的林伟森,也喜欢玩股票基金,刚开始的时候还真赚了钱,不过他很快见好就收,毕竟炒股这种东西,有一定赌的成分。
钟欣潼盯住桌上那盆龙舌兰,发现仍开得极好,钟欣潼用旁边的瓶子给它浇了点水。说实在的,她认为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生活到处皱巴巴的,像摊在草地上的塑料片,哪儿哪儿都不平整,扯来扯去,自己也乱了。
因为她在这里也干过许久,所以也没有适不适应的问题。
主管随娜拿了盒喜糖给她,她一时怔住:“这是?”
旁边的嘉宜笑道:“我们随娜姐要结婚了,在下个月月底,她已经给我们发过了。”
“结婚?这么快。”钟欣潼望向一脸娇羞的随娜,仍是不可置信。
在她的印象中,随娜一直是个自由洒脱,雍容有度的女人,没想她也会回归家庭,回到这平凡且大众都会过的一种生活去。
随娜拍拍她的肩,轻声道:“年纪大了,没办法,但是那个男人我愿意嫁,我希望跟他有未来,你也是,怎么还不找个男朋友?找男人可不比找到合适的工作简单哟。本来你不在,我是打算婚礼前告诉你,现在你回来了,喜糖自然不能缺了你的,很好吃,外国的糖果。”
钟欣潼没想到还有让随娜心甘情愿嫁的男人,他是得有多好。
“好了,我去工作了,你们慢慢聊。”随娜招了招手,穿着那红色的高跟鞋走回了办公室,笑得明媚灿烂。
“这个糖可好吃啦,你吃不吃那个奶糖,那个奶糖给我吧。”嘉宜望眼欲穿。
钟欣潼只拿出两颗糖,剩下的都给了她:“你吃吧,我不太喜欢吃糖。随娜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在三十岁以前结婚。”
黄嘉宜吃着糖,附和道:“别说你没想过,恐怕我们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没想过。”
“反正是好事,对吧?随娜穿起婚纱来一定很美!”钟欣潼接过话,“现在也快下班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黄嘉宜愁苦着脸:“我外婆来了,这几日都是她做饭,非要让我们尝尝家乡菜,说实话她做的饭我是从小吃到大,水平是一点没变。”
“哦?那是好吃还是不好吃?”钟欣潼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听了她的话就知道是不陪她吃饭了,有点失落。
黄嘉宜抬头叹口气,无奈道:“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单一调一”
“好了,我走啦,明天见—”钟欣潼与她招了个招呼,“吃多点,别辜负她老人家的心意哟。”
“好,好。”她应了声,似乎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钟欣潼走到街对面,发现尤娘面馆还在,灯牌已经不大亮堂,过于绚烂的彩漆有点让人眼花缭乱,这种老式装修已经渐渐消失在时代里了。
尤娘面馆地方极小,是这大城市里最格格不入的一家店,门已经从钟欣潼记忆中的塑料帘子改成了推拉门,从前的塑料门帘不够挡风,偶尔让坐在门口附近的她叫苦不迭。
钟欣潼走到前台,简单地点了碗香葱油拌面,走到靠墙的桌子上坐着,墙上贴了红彤彤的菜品招牌,以前吃过的许多面都已经改了,恐怕这就是所谓的与时俱进吧。
面都是细面,江南人都喜欢细面,放了些碱,略微有些硬,汤是红汤,上面星星点点散着些蒜末,钟欣潼这才发现——老板娘上错了。
“哎哟,不好意思,今天人多,不小搞混了。”老板娘走过来将她的那碗和另一个客人桌上的那碗对调,“这碗是你的,这碗才是你的。”
与隔桌的客人对视一眼,彼此互通有无地笑起来,开始嗦面。
热腾腾的烟火气息里,果然最能抚慰人心,无论是天各一方,四海为家,都一定会想念陪你吃饭的那个人,而她的饭搭子老板是不是在陪某个美女吃饭呢?
他这样的人就是现实版的钻石王老五,虽然脾气刁了点,但胜在大方啊,有的老板脾气不好,架子又大,还很小气。
吃完一整碗面,钟欣潼又去买了瓶冰汽水,边走边喝,她打开手机一看,发现公交车还要十分钟,便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她鬼使神差地点开殷绥行的朋友圈,发现他最后一条朋友圈停留在上一年了。
是一张照片。
那是他和她一起出的外勤,殷绥行在海鲜饭店里喝高了,她随手给他拍下的一张照片,也是没想到他发出来了,但凡有他微信的员工,看到都炸了,毕竟平日犹如在神坛一般的人物,竟也有这样放浪的一幕,实在很难不让人缴动啊!甚至公司有人将这张照片传到网络平台上,瞬间收获几百万的赞,拥有超高的话题度,所以有的人,靠脸吃饭也能活。
正在思绪飘荡中,电话响了起来,那头的人很是捉急——
“欣潼,你还在公司附近吗?回去了没?”
“怎么了?我还在等公交。”
电话那头的嘉宜似要哭出声:“我给我外婆买的金项链还在楼上,我好像在打卡下班的时候放到公司前台了…我担心…它明天不见了,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你真是粗心大意,现在公司人多眼杂,我帮你上去找找,晚点发消息给你。”
“好,快去吧,到时候请你吃饭!”钟欣潼挂断了电话,收紧了风衣往公司那边赶。
现在已经十二点了,公司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当然,仍有一些人在为他们的工作指标而奋斗。
钟欣潼的办公室在七楼,发现同事已经走光了,她倒是放心地呼了口气,项链应该大概率不会丢。
七楼前台处,她寻觅了一遍,果然在桌上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来——
是一条金项链,挂着的是一朵用金做成的翩翩而飞的蝴蝶,做工很精美,看起来是要抵掉黄嘉宜半个月工资的程度,怪不得她如此着急。
钟欣潼用手机给黄嘉宜发消息:“已经找到了,不用担心,那我先帮你保管着,明天到公司给你。”
黄嘉宜回了一大截的话:“么么哒,太好了,我今晚不用睡不着了,真是麻烦你了,明天你想吃什么我请客!对了,那条金顶链上的环扣易掉,你不要去动它哦。真的是吓死我了,刚到家就发现项链没带回来,外婆还以为我骗她,哼,我黄嘉宜是什么人,金链我说送就送!”
“好了,放心吧,晚安。”钟欣潼简单地回复了几句,准备打车回家。
刚下到公司门口,另一方向霎时光亮起来,出租车司机打着灯,打开车窗对她道:“尾号0440?”
钟欣潼点头,随后打开了车门,车内比外面暖和多了,司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他说话的声音很是爽朗:“小姑娘,这么晚才下班啊?”
钟欣潼简单地应了一句:“是,公司忙。”
“哎哟,看你在大公司上班,了不得哟,每个月能赚到多少?”司机打起兴趣来了,“我经常在这儿一带接生意的,我听说你们有个老板特别出名是不是?”
城市没有月亮的晚上,霓虹灯更亮一点,钟欣潼有点出神:“赚不了多少,老板嘛,都多少是出名的。”
“不不不,听说你们老板还有粉丝,你说说,你们这些小姑娘追星,不就是贪人家长得帅嘛,我跟她们说,她们还不乐意,以后要是给骗了,哭都没地方哭去!你说对吧。”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钟欣潼。钟欣潼扶额:“哎呀,叔叔,她们的事别管啦,人家喜欢嘛,我们老板确实挺帅的,就是毛病太多!”
“哈哈哈,”司机笑了笑,“小姑娘蛮有意思,我跟你说这么多会不会烦啊。”
“不会,这有什么。”钟欣潼其实也被司机挑起了兴头。
“哎,开夜车,容易犯困,就喜欢和别人聊聊天。”司机无奈道:“赚的都是辛苦钱,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上学,压力真他妈大。”
“那你的孩子乖吧?”钟欣潼试图找到让他欣慰的地方。
“哎,孩子不服管,有点儿叛逆,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司机愁眉苦脸的,“哎,不说他们啦,姑娘,我放个电台听不介意吧?”
“不介意,你放吧。”钟欣潼笑了笑。
“占据我们这一代人记忆的,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涌入中国大陆,来自台湾地区的校园歌曲,包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蜗牛与黄鹂鸟》《龙的传人》《童年》等等,可是在外波奔,深夜收听我们电台的听众朋友,你们对这些歌还有印象吗?童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女主持人的温柔嗓音似乎一下子浸润了夜的美好,很快让钟欣潼平静下来,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钟欣潼收到随娜发来的几条新消息,钟欣潼打开来一看发现是一家报社的信息,她后面吩咐道:“北城朝阳区八里庄达美楼的星月报社订了我们的一批资料,明天你去跟他们核对一下,那几张表格都要核对清楚,缺了的,你上报给我,没问题吧?”
钟欣潼给随娜回了消息:“没问题,请随娜姐放心!”
“对了,明天下午4点钟开会,到时候殷总也会来,你记住不要迟到。”她又补了一句。
“好。”钟欣潼简单地回。
钟欣潼刚下车就被刮来的冷风冻得瑟缩了一下,远巷还有几声吠声吠影的狗叫,却没有鸟叫和蝉叫。
刚走到小区楼下,遇到了张琼仪,她是小区的物业管理员,今年也有四十多岁了,为人周到体贴,受到李苑所有人的一致好评,但她有个儿子,吃喝嫖赌样样行,听说还在蹲牢子,她生得端仪秀美,只是偏瘦,瘦到带了一丝病态。
“张姨,你怎么在这儿?”钟欣潼与她打了个招呼,见她很是疲累的样子,有点担心。张琼仪叹口气道:“209那户的猫不见了好几个月你知道吧?”
“知道,还是宠物猫,听说身价挺高的。”钟欣潼回想起来,“那猫陪刘阿姨有几年了,感情很深。”
“那是,我们努力帮她找,可是,今天早上有人在自家门口发现只死猫,正是刘太太那只走丢的猫,调了监控,发现是人为的!”张琼仪忿恨道,“真是缺德,刘太太搁那从早上哭到现在,我们只能说尽力帮她抓到凶手,给她一个安慰。”
钟欣潼不敢置信,张琼仪又问她:“你家里有养小动物吗?有的话你可得看好了,社会上年轻人压力大?出现这么多变态,搞死人家的猫都有的,稀奇事。”
“没。我不养的,你也知道我平时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去照顾。”
钟欣潼摆了个手,准备上楼,“好了,张姨,你也早点回去吧,您这样身体也吃不消。”
张琼仪点头:“好,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点儿。”
钟欣潼踏上台阶,又往回望了一眼,发现张琼仪走得急色匆匆。她叹口气,想必刘太太肯定很伤心,她都是把那只猫当家人般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