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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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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镜头下,灰色运动鞋在灰黄色的落叶丛里翩然起舞,她伸手接住秋风。
这种轻松的感觉真好。
而相机里,上一张,镜头里的人倚着树干接着电话,偏头,在同一片树荫下望向了镜头。
他穿着灰白冲锋衣配黑裤子,戴着白色口罩,微微上抬的眼神和眉锋,保护着眼底的脆弱。
正好,有束阳光眷恋他衣服上的香气,为这张照片点上重彩之笔。
和洪六奇在体育馆告别后,赵弋峥就接到了赵国纲的电话,最开始都是些关心话,比如说皖川最近降温衣服够不够暖、训练辛不辛苦,他都逐一答应,只是越发现赵国纲年年都比上一年更唠叨些。
“最近怎么都没有听你提起比赛的事情,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即使赵国纲是在电话那头,他看向赵弋峥柔和的眉目却在他眼前反复舒展。
他一路数着瓷砖,算着电话持续的时间,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爸,好着呢。”
要不是赵国纲听邻居提起皖川市里的大学就要举办选拔比赛,才想起来赵弋峥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打电话向家里汇报过比赛的情况。想到这,赵国纲就连声拍手大叫“不好”,留下邻居一个人在后面追问:
“人家大学比赛,你不好些啥啊?这老赵。”
于是就打来了这电话。
“不说,也没关系。”
说到这赵国纲便神秘兮兮地笑起来,
“你猜猜我现在在哪?”
电话被拉远距离,赵弋峥听见模糊的吵闹声,孩子在嬉戏、在咀嚼,行李箱被反复拖拽、搬上搬下。
“在外面进货吗?”他猜测。
“傻孩子。”
赵国纲总是这么乐呵呵的,
“当然是在动车站了。”
“动车站,爸,你到动车站干什么?”
他索性靠着身边最近的树干。
一下找到支点也让他变得放松。
他先是听见对面爽朗的笑声:“当然是是去看你比赛了。”
他说着拍拍他平时出远门就喜欢带在身边的行军包,
“还给你带了你爱吃的。”
努着嘴,还是一副老小孩的样子:
“你不主动说,就只能主动去看你了。”
“爸。”
喜悦、担心和懊悔,情绪交织在赵弋峥此时的话语里,还有许多词语无法到达的情愫在蔓延,都只剩下一句,
“你也真是的,我说了没事。”
责备的语气刚说出口就已经后悔。
他却笑嘻嘻接着说:
“哎哎哎,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报喜不报忧的,所以就去看看,也不做什么,也不一定帮上什么忙。”
他捂着电话,就像无数个夜晚教他如何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坚持本心时候说的悄悄话:
“老爸给你的爱,可以是筹码,也可以是盔甲。觉得困难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一定会别有收获。”
然后还不忘顺着习惯叮嘱他这是“两个男人间的谈话”,千万不能告诉你妈。
他笑。
此时,有一束光挪动着脚步,踮着脚尖,缓缓向他挪来脚步。轻缓舒畅,落在他从来没觉得这么轻松的臂膀上:
“明白了。”
说着他转头无意看向了镜头,而此刻也成为最美好的一刻。
爱,是筹码,也是盔甲。
是他不愿和别人共享的、战无不败的秘诀。
“爸,路上小心。”
“放心。”
赵国纲还是在店里的那副热情样子,
“好了,不说了,你老妈打电话来了。”
他收起手机,全然忘记刚刚数完的地砖:
“算了。”
说着,他走下人行道,趁着车少,感受着落叶和沥青路碰撞的声音,此时是如此悦耳。
平时双休,太明山除去雪场被拦住的部分,山脚的风景也是随着季节不断变化,来采风、散步的人不断。绕过太明山就能到太明寺,那里是皖川祈福最灵验的地方。
去太明山的路不远,他们同运动员一路,两辆大巴就这样一前一后有序地在清晨未醒的泥石子路上一直攀到雪场面前。
从前有少数几次的燕书禾并没有往雪场深处去过,直到今天站在总馆里面,看见环绕总馆半圈一望无际的雪场的时候,她忍不住发出感叹。
天刚微亮,丝丝的光亮在透白雪场的衬托下瑰丽耀眼。
和长宁不同,皖川太明的雪场被界限清晰的围栏包裹着,有序地规划着每条赛道。
“震撼吗?”
不知道赵弋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燕书禾身后,向她看去的方向望去,
“这就是我们平时征战的沙场。”
“嗯。”
她笑,转身看见他穿着那件印着校标的羽绒服,和埋在羽绒服后面的弯弯的睫毛。
白色很衬他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他得心应手的地方,她看见那个同周三躲在楼梯间完全不同的赵弋峥。
“什么时候比赛?”她问。
“十点。”
“加油。”
她看向手表,指针才停留在六点半。
“书禾。”
娇柔的身音。
要不是燕书禾转头,都难以辨别出到底是谁。
女生挥着手,和同样顺着她视线看来的赵弋峥:“嗨,学弟好。”
“……”
“你朋友来了,那我先走了。”
赵弋峥并没有回答她的招呼,扭头对燕书禾说,
“要来给我加油哦。”
她拍拍他的肩膀:“当然。”
看着他没走多远,燕书禾和许苏筱就被叫去岗位上,领了志愿证和红马甲,开始做前期准备。
陆续有不同学校队伍带队到接待馆签到,再到候场休息区。燕书禾的工作就是把持好不同项目运动员进入雪场秩序,也随着比赛的开始逐渐忙碌起来,连坐下都难。
“你好,”
有个同穿着红马甲的小女生靠近她说,她正忙着和带队的志愿者交代事情,转头才看见是那个在体育馆平台上站在她旁边的人,
“你能不能帮我代一下检录,我有点不舒服。”
燕书禾拿着时间册为难:
“你去找机动组了吗?”
“嗯,”
女孩扶着肚子皱眉,
“机动组的都被叫去场内了,没在人。”
总馆连接比赛场地的门大开着,吹来的阵阵冷风让女生侧身靠在门框上,尽量躲避着:
“摆脱了。”
“书禾,来这边。”
恰巧许苏筱在往这边走,在喊她。
隔着人群,燕书禾对着女生点头,接过她手上的检录簿:
“你叫什么?”
“唐晴。”
她点头:
“好,快去快回,我只能替你一会。”
再转头看向朝着她着急挥手的许苏筱,
“我去替一下检录,这里就交给你了。”
“哎。”
正要叫住她,燕书禾已经穿过各色不同的队服,往检录的场馆去,低声
“志愿者是不能擅自离开岗位的……”
燕书禾,你这是亲自把机会送到我手上吗。
检录的场地很暖和,很拥挤,燥闷得让她进门就能闻见浓郁的橡胶热气。站着热身,坐着整理器械的运动员在角角落落。
燕书禾走到检录的白线面前,同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同学询问“叫唐晴”的志愿者的位置在哪里。
然后,她转身,穿过人群,一眼看见了在一堆白色羽绒服中,弯腰系鞋带的人。
他抬眼,望向了她。
四目在穿梭的人群中相交。
“男子单板大跳台的运动员到这边检录。”
燕书禾移开视线,看着名单上有些熟悉的项目名称。
想起来,她再望向他的座位,却只是捕捉到空落落木板椅子在前后摇摆。
“单板大跳台,是在这里吗?”
有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走来问她,向她投来躲闪却又亮闪的微笑。
难道是记错了?
她收回视线,点头:
“号码。”
很快面前就排起了长队,队伍里还站着温家宇。
“0729。”
名单册上还留着最后一个号码,她轻念出声,看着表,清楚地记得指针指向九点四十七的方向。
要出去了,她看着手表秒针一步一段绕过大半个表盘,再次向人群里喊出那个号码,
“0729。”
多数人都是面面相觑,她听见就站在近处的人重复着号码,离得远,她也只能勉强听见隐约的交流:
“0729,我记得不是赵哥的号码吗。”
“是啊,这个号码还是赵哥生日呢。刚刚还看见他坐着呢”
偷听着对话。
有人进来催场,她不得不反复盯着时间:
“0729在吗?我们要带队去场地了。”
突然有只揣在口袋里的大手伸出,虚盖在表面上,亮出别在衣前的号码簿:
“0729。”
然后拿起她别在名单上的油性笔,倒着在名单的最上面打上勾,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抬头,看见他还没戴上头盔的前额碎发贴在耳边,像是刚从哪里跑来。
果然是赵弋峥。
虽然已经猜到,但是在他就在眼前的时候,燕书禾还是慢了拍心跳。
她领着队伍走出检录场地,赵弋峥快步跟在她旁边,把一把糖果揣进她的大衣兜里,倾身靠近她:
“给你的,来给我加油的奖励。”
她抬头看他:
“谢谢,”
但是告诉他,
“我只是来帮忙替班的。”
虽然真的是这样的,但能够碰上领着赵弋峥去场地也算是意外之喜。
她转开视线,看着大厅玉白的柱子。
“哦。”
他有些失望地回答,
“不是特意来看我的就算了。”
说着就要去燕书禾的衣兜里把糖抢回来。
“喂,”
燕书禾往旁边退了一步,莞尔一笑,
“哪有送了还收回去的道理。”
她护着兜,重新靠近他:
“就当你是为我的加油提前支付费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