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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师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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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羡鱼与柴真人师徒一道而来,柴真人因晨间之事心中憋着火,半点不愿沾上那对师徒的晦气,故而三人走到队伍末端便停下。
她忘了向萧令月打听殷掌门的脾性,但看浮玉山上上下下提起他时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招风和柴真人大打出手也丝毫不慌,这样一位执掌仙门的高人,应当不会留意她这等无名小卒吧?
心神稍懈,她才蓦地觉出腕间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腕骨上不知何时溢出了几缕血丝,应当是被山道旁的枝杈所伤。不知怎的,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她抬起头试图转移注意力,隔着憧憧人影,苏羡鱼看到队伍为首那人的脑袋以一种极细微的幅度左右转动。她垂下胳膊,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悄悄凝力。
另一侧,萧令月早已习惯时时留意她的存在,从遇见苏羡鱼的那一刻,二人便被命运捉弄绑在一起,几次生死攸关之际都把后背交给彼此,而此时身边少了一个人,他莫名觉得衣衫空荡荡的。便在此时,鼻息间传来一股清冽的松香味,那是他曾渡入她心海里的灵力。他循着气息回望,余光中捕捉到一抹青影,抬眼间,正见苏羡鱼踮起脚尖,朝他悄悄眨了眨眼。
“我来了。”
他紧紧注视着她,辨认清她的唇型后,点了点头。
之后,苏羡鱼看着殷掌门摩挲着胡须,与前面弟子寒暄了片刻后便收起那只威猛的坐骑,率着众人浩浩荡荡前往终善殿。
廉将山望着众人欢聚一堂,又在掌门一记眼神下哗然退去,不由摇头:“像唱戏一样。”
苏羡鱼略微诧异,这位师姐还真是直爽,对着外人调侃自家掌门。
人流散尽,大殿重归寂静。殷成柳坐上高椅,他掸了掸沾满冰霜的袖子,终于言归正传:“听说我离山这些时日,门内不太平。”他手中缓缓捻动串珠,“我派两位长老当众动手,成何体统!”
掌门是要问罪?招风长老欲上前解释,反观柴真人,仍是一派气定神闲,仿佛事不关己。招风见状,也敛袖不动,静观其变。
不过很显然,殷成柳心思不在此处,也并不想理会这些琐事,“如今多事之秋,洗剑大会在即,还望诸位长老恪尽职守,管好自己的人。无论如何,门中弟子荣辱与共,万不可败坏浮玉山声誉。”
原来只是敲打一番,殷成柳一双锐眼,略过招风和柴真人,最后却落到了苏羡鱼身上,似要将她看穿,苏羡鱼脊背发寒,不明白他所为何意。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呼吸声都清晰可辨,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忍不住抬眼的刹那,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
萧令月挪动脚步,以宽肩将她挡去大半。他接上殷成柳的目光,躬身道:“此次多亏了浮玉山相助,慕仙师才能安心养伤,晚辈久闻掌门乃当世机关大师,故而冒昧修书求援,扰了掌门行程,实属不该。在下欠您一个人情,日后若有差遣,我定当竭力。”
殷成柳一摆手,“言重了,萧师侄。斩妖除魔、护佑百姓本就是我派重任,能帮上天虞山,是浮玉山之幸。况且慕仙师舍己为人,老夫亦深感敬佩!”
“先让慕仙师好好养伤,乾坤甲需要吸收日月精华才能发挥威力,届时我自当同诸位长老一起前往司釉阁为其解咒术。”
殷成柳压下袖中浮生若梦境产生的异动,眼下他思绪混乱却还要维持着掌门的威严走完流程,看着脚底下乌泱泱一群人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烦躁,他拧着眉头嘱咐了丁阳几句,便挥手遣退众人,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苏羡鱼舒了口气,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却听身后传来一句:“萧师侄和素玉姑娘留步。”
余人皆以为是掌门欲与天虞山叙旧,并未多想,悄然退去。
待众人走远,大殿中央窜出来两道气波合上了殿门,最后一缕天光被青铜门吞没。殿内烛火半昏,黑暗如潮水般漫上,方才那股不安再次翻涌上来。
殷成柳望着二人,似笑非笑:“萧师侄对你这师妹,护得可真紧啊。怎么,怕老夫吓着她?”
萧令月身形未动,“掌门说笑了,师妹胆子小,不曾见过这种阵仗,青烛长老特意嘱托我妥善照顾她。”
“哦,青烛长老如此看重,那快上前来让我瞧瞧。”
那道目光如实质般压在苏羡鱼身上,她上前行礼:“天虞山弟子素玉,见过殷掌门。”
悬顶之剑再次虚晃而过。殷成柳眸中含笑,如慈爱长辈般端详她,“不错,确实不错。”
“多谢掌门夸赞。”
苏羡鱼格外心虚,自出宫以来,她便以谎言周旋在萧令月、周砥乃至青烛长老之间,只因她知道他们是光明磊落的好人。
可浮玉山掌门喜怒难测,轻飘飘一眼便能识破她的妖身,如今将她二人留在大殿,绝非寒暄这般简单,她开始有些后悔。
时间仿佛凝固,恐惧从脚下升起,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人一旦尝过希望的滋味,便会贪生怕死,对于苏羡鱼来说,她最惧怕的便是未知。
萧令月将一切变化尽收眼底,虽然殷掌门此举古怪,但她绝不是胆小怕事的风格,他虽不解,但凭着师兄妹的友好关系他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苏羡鱼心里发怵,他难道瞎吗?一点也看不出来殷成柳笑吟吟目光下藏着的阴鸷,她咽了咽口水,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总觉得暗中有数条毒蛇盯着她。
萧令月率先开口:“掌门还有何吩咐?”
殷成柳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接着叹道:“没想到我浮玉山已沦落至此。”
“真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朗朗乾坤之下,一个后辈竟然敢大摇大摆带一只妖入我仙门!”说完,殷成柳脸色骤变,袖袍一甩,灵力如罡风劈灭大半烛火!
回山途中,他一直猜测水影人口中的故人是谁,中州仙山,江湖门派乃至各个城池他都探了个遍,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半大的妖物,还与天虞山关系亲厚,那位的计划还真是扑朔迷离。
苏羡鱼听到这话脸上顿时失了颜色,萧令月解释道:“殷掌门,师妹虽为妖身但心思纯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离恨海她为救人被姑获鸟所伤,晚辈这才带她一同上山,绝无挑衅之意,还请殷掌门明鉴!”
“贤侄,你当知道,我眼中容不得沙子,同样,我浮玉山也见不得一只活妖。”
看着殷成柳面色一寸寸变得铁青,萧令月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中州人对妖的态度与大荒不同,与他的讨厌也不同。
就因他对素玉放下了戒备,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其他人只要知晓她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便能容许其存在,他的想法如此简单,萧令月自己都不肯相信,不知何时,他竟然真的把她当做了同伴。哪怕知晓她藏着许多事情,却还是把她当做了……同伴。
殷成柳向来和善,但此刻灵力逼人,俨然换了副面孔,这是动了杀心。
苏羡鱼看着两人对峙,敛起了声息,她在赌,赌萧令月骨子里的善意和愧疚能否再多一点,多到愿意保她一命。
绫云剑察觉到了主人的紧张,瞬间戒备起来,萧令月仍试图让场面平稳下来,“殷掌门,师妹是妖没错,但她更是我天虞山的弟子,还望您高抬贵手,我即刻送她回山,绝不再来打扰!”
“呵。”殷成柳嗤笑一声,话音未落,掌中剑意已化粼粼水雾,如结界般将萧令月困囿其中,将二人分开。
萧令月瞳孔骤缩,抬掌就要劈开,但那灵力遇强则强,经此一招反而更加坚固。
苏羡鱼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萧令月断不可能为了他与殷成柳撕破脸,她疯狂地想脱身的办法,若要从这高手云集的浮玉山逃出去,胜算近乎于无。
萧令月眼睁睁看着殷成柳自高台瞬移而至,空中幻化巨掌,如庞然大物箍住苏羡鱼的脖颈,将她生生提离地面!
苏羡鱼毫无反抗之力,颈间桎梏如铁,窒息感如潮水灭顶,愤恨与耻意再度涌上心头,她可不能死在这里。
挣扎间,她凝聚起体内全部灵力,那股被常年压制的祟气正悄悄在心海复苏。画轴中的祟气自她复生起就深深扎根在她体内,那是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或许可以助她逃跑,至于后果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不过,她想起了落日崖上神秘人赠予的宝物,那东西一直覆盖在她心口上,像一层坚硬的鳞甲,或许能保她不被祟气噬心。
她洋装昏迷,等着殷成柳决断。
萧令月知晓挣扎无果,便双手结印唤出了云绫剑,剑化作柔软的碧浪绞缠着结界,最终在他一声厉叱中轰然崩碎!
殷成柳斜睨一眼,指间力道更重。
云绫剑悬浮在萧令月上空,蓄势待发,“殷掌门,你若伤了她,长老问责起来浮玉山可担待得起!”
殷成柳惊讶道:“贤侄在说什么?我杀一只妖罢了,青烛为何怪我?不妨叫神罗殿与中州各派都来评评理,看老夫何错之有。”
言外之意,今日他要苏羡鱼死,她便必死无疑。
据殷成柳所知,青烛乃天上仙,与他们这些修仙者不同,天界的神仙,可管不了人间的事,纵然他再神通广大,在人族地界亦有天道禁制。
平日给几分颜面便罢了,莫非真以为浮玉山怕了他,中州仙门皆要屈服在他脚下?好好天神不做,偏要带独一份的殊荣来人界当大王。今日他便借着由头好好压压天虞山的威风!
萧令月只觉眼前闪过无数银光,那日离恨海边她颓然倒地的画面与眼前逐渐脱力的人影缓缓重叠,他的肩膀竟生出了幻痛。他不再犹豫,使出了十足的力道将绫云剑向空中劈去。
剑意滔天,呼吸间便斩灭了扼住苏羡鱼喉咙的大掌,他身影疾如闪电,将空中坠落的人揽入怀中,而身前的云绫剑则化出绸缎般的浪波,阻住殷成柳释出的威压。萧令月的手急急抚上她颈肩查看伤势,“怎么样?”
方才打斗让人猝不及防,萧令月身在战况之中难以察觉,但疼痛却让苏羡鱼更加清醒,更加确定,殷成柳并不想要她的命,那股力量只是看着唬人,实际上并没有伤及要害。
心海深处跃跃欲试的祟气在体内乱窜,冲击着五脏六腑,她几乎用尽全力才将其按压下去,体内的淤血从喉间涌上来,她猛地推开萧令月,下一秒青色道袍上便浮起了一团血色。
白皙的下巴上沾满了血珠,苏羡鱼握紧拳头平复呼吸,好险,差一点就收不住了。
她神色不明地扫了一眼殷成柳,随后如一摊烂泥倒在萧令月肩头,“不太好。”
萧令月克制着怒意,掌心贴着她后背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输送灵力
殷成柳挑起眉头疑惑看着苏羡鱼,而后冷笑一声移开视线。
“萧贤侄,你这是何意?”
萧令月确认怀中女子呼吸平稳后,才抬首冷冷望去,他面覆寒霜:“她的生死,轮不到旁人做主。”
“贤侄当真要为了一只妖得罪浮玉山?”
“她未曾害人,何错之有?”
殷成怒骂:“是妖便该杀!忘了萧贤侄久避尘世,不懂中州苦妖患已久,百姓恨不得饮妖血啖其肉!”
殷成柳所言非虚,但他只重复道:“她从未害过人,谁都没有资格要她的命。”
“那我若是执意要杀她呢?”
萧令月看着靠在他颈窝晕睡过去的人,回道:“她是妖,亦是我的师妹。”
他终于承认了。
就算日后他回到大荒,她也是他的师妹,她身上还有那么多谜团没有揭晓,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
最重要的是,他欠她一条命。
可惜大殿内气氛太过激烈,萧令月没有人注意到怀中人的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