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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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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山峦苍翠,不远处河水蜿蜒流淌。
山脚木屋前,才开智的兔妖蹦跳经过,红宝石眼睛发直,瞧见门前鲜嫩绿草,兴冲冲而来。
谁料方近一步,空气骤变,利如刀绞。
兔妖皮肉分离,血骨四散。
原来这山清水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屋,周边布有一品天师亲绘的降妖阵。
阵法强悍无形,寻常小妖甚至无法感知其所在,便这般意外碰上,惨死而去。
浅黄的绣鞋踩过碎石地。
行经兔妖尸首,顿了顿,随后身形一闪,瞬至门前。
嘭!
一脚踹开。
“就她这样还想做天师?一个女子?笑话!”屋内人的声音甫落。
三人回眸,面色大骇:“你、你怎么进来的?!”
怎可能轻易闯进,却没惊动法阵?这可是一品天师的手笔!就连而今妖族最强战力,那西狼王,也得怵这阵法!
他们大惊失色,战战栗栗时,千秋尔歪了下头,灰蒙蒙的视线静静落向某处。
窗外山风吹过。
床幔轻轻摇曳。
那躺在被褥间的小小人儿,浅灰色弟子服衣袖随风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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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天师条例,第二百五十条奸罪:强者,徒三年。
金乌沉落,木屋前连绵的山林碧翠染金。
千秋尔坐在圆凳上,脚边是本九州盟规,身前是块滑亮磨刀石,她扫一眼盟规内容,灰寂的瞳仁微转,垂颈,继续磨刀。
须臾,她抬手,掌心天雷刃锋利锃亮,青紫雷电霹雳流窜。
她起身,雏菊绣鞋一脚踩过盟规,走向西墙下。
那里,三只金鼎咕咕煮沸,朱红色汤面上,三人艰难探出头。
千秋尔冷冷看着他们。
若是强者作强者,三年也可变三个时辰。
只因他们为高品天师,而花儿是无依靠的凡人孤女,这判处就成了小题大做,可有可无。
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
仿佛天师府只是当晚扣押了三人,就给足孤女面子。
千秋尔一扬手,刀刃飞出,如电迅猛劈过三人肩膀,伴随惨叫声起,他们双肩塌陷,血肉脱骨。
千秋尔指尖点过腰包,夹了三枚丹药,屈指一弹,飞进三人哀嚎的嘴中。
于是,他们又挺过一次鬼门关。
——她的炼药术登峰造极,至毒折磨,良药救回,濒死又活,周而复始。
“你、你究竟是谁?!”二品天师瞪大双眼。
他额头鼓出红褐色肿包,细看才知是一窝红蚁,这红蚁专门钻脑,噬骨吸髓。
千秋尔不回话。
二品嘴唇颤抖,乌黑的唇瓣里探出蝎子角,他动动唇,事到如今,答案几乎脱口而出:“灵猫成仙,千秋一妖...”
“我是花儿的姐姐!”千秋尔冷喝。
双拳一握,悬空的天雷刃应念而动,对着汤面劈下道道紫雷,登时激得三人痉挛吐沫。
“乐尽——!”
男人清润严厉的嗓音穿过郁葱山林。
千秋尔眉眼一凛,原地跺脚,地面三枚鼎盖腾空,再挥袖,鼎盖纷纷落向金鼎——
刺啷。
却见一柄长剑破空而来。
这剑通体墨色,剑身萦绕朱色烟气,甫一到来,立时掀起肃穆、寂灭而威严的灵力威压。
诛仙。
长剑刺啷撞上金鼎,阻截鼎盖下落。
肃灭怎会不知她所想?
鼎盖落下,这三人只有死的份。
他们若死了,千秋尔可就切实犯了个大过!
千秋尔不管不顾,顶着诛仙剑的威压运术,鼎盖徐缓下落。
“不可杀!”肃灭赶至,筋骨分明的手一把攥上她肩膀。
千秋尔侧身躲过,红着眼低吼:“闭嘴!”
瞧她杀意蒸腾,肃灭指尖灵力盘旋,稍屈指,正欲施法——
嘭!
千秋尔率先跳起,瞬息与他过了数十招,两道人影空中追云逐电,难辨行踪,远看又似山中起烟,身法缥缈难测。
半晌,不知谁轰出一掌,直将山巅劈塌半边。
漫天烟尘散去,两人身影清晰。
女子青丝狂散如黑蛇,雪白猫尾高扬身后,猫眼嗜血的暗,十指成爪横身前。
利爪上,猩红色粘稠淌落。
肃灭微侧首,瞧了眼左肩深可见骨的伤,眉心微跳。
他掌心翻转,声线略有丝哑。
“诛仙。”
墨色长剑应声铮鸣,旋即而至。
千秋尔素手一挥,甩出六枚金铃,长剑却势不可挡,带着尖锐的破空嘶鸣,连连破开铃铛,在她去握第七枚时,肩膀噗叽一声,血肉滑腻。
诛仙刺进左肩,霎时间,整个人随剑势跌落,钉上河岸岩石。
千秋尔尝试挣脱,却发觉浑身灵力凝滞,灵窍闭合,竟是如个凡人了。
她微怔,而后想起。
这剑是诛仙啊!
是肃灭的老娘,上一任判官,飞升天外天前留给儿子的宝物啊!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肃灭!”
千秋尔双眼猩红大吼。
肃灭眉头微皱,那一点怒气转瞬即逝,闷声道:“气话,不听。”
他拂袖离去,朝向木屋。
方才到花儿家,发现两人都不在,他散出神识,只见千秋尔与三只金鼎中的人,再没看下去,便立刻赶来了。
身如玉树的男子走进屋内。
片刻后。
他垂头出来,面色有丝茫然,扶了扶门框。
为何...
他脸色青白,走到潺潺河水边,困惑的双眼凝向被钉上岩石的女子。
为何...有这等恶。
她垂着头,一头青丝淌过肩背,绒毛猫耳耷下,十只尖锐的指甲滴答淌血。
“乐尽...”他轻唤。
她瞬间抬头,赤红的一双眼:“你说的条文法令是什么?行事准则是什么?”
“在此地!这些都是什么!”
若那日,她杀了三畜生,今日,花儿就还在世上。
暮霭沉沉,山风徐凉。
肃灭平静对视那双怒目。
少顷,他修长指尖轻抬,唤回诛仙剑,语气如烟:“那乐尽...就按自己想的去做吧。”
千秋尔揉揉肩膀,经过他身侧时,抬手重捶他受伤的左肩一拳。
他发出低闷一声。
千秋尔走至屋前,那三人泡在金鼎中,面无人色,惶惶不安地看着她。
千秋尔挥手,鼎盖欲落——
“仙人,仙人救命啊!”三人对着肃灭拼命嘶喊。
却见肃灭真就转身来了。
“乐尽...”他握住她手腕。
“滚!”
“我的意思是。”肃灭强按住她手臂,低眉看来,语气轻缓而肯定,“让我来杀。”
“仙人你....”三男彻底怔住。
千秋尔侧目,对上他清凛的眼神,乌黑瞳仁颤了下,旋即明白过来。
“不必。”她耳尖抖了抖,甩开他的手,“不就是个大过,我自己来承担。”
且。
他自幼的志向是成为判官,若这大过记上,污点何时能消。
言罢,千秋尔掌心下压。
轰轰轰。
三只鼎盖覆落。
——他们会在毒虫浓液中,极尽折磨而死。
千秋尔走进木屋。
暮光温柔穿过云层,蓬蓬金光中,倦鸟归林,啼鸣苍茫。
她怀抱女孩尸体走出。
“姐姐,为何桃花会让你面露哀色?”
“是让姐姐不喜欢的人吗?”
“那太好了,因为花儿最喜欢桃花呢。”
“花儿早想好了,若有一日死去,就要埋在桃树下。”
仙人之能,千里成寸,千秋尔浅黄的绣鞋前出一步,倏然间花香拂面,来到座人间桃林。
桃林入口处,立着块石碑,上书遒劲二字:【望秋】
纷纷花雨,漫天桃红中,千秋尔低头,轻摸女孩面颊:“我的仙宫便在这地界之上,花儿你睡这,我能常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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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尽,刺我一剑,让我还你。”
三个月后,人间桃林中,他对她说。
诛仙剑伤难以疗愈,她左肩至今还缠有纱布。
千秋尔摇摇头,诚实道:“你没欠我。”
“不是亏欠,是芥蒂。”他哭红的杏眼微垂,递出手中墨色长剑,“乐尽,我不想与你有芥蒂。”
“一点点,都不想。”
他掀眸,语气加重,那汪汪泪光的眼,闪过沉黑色泽。
千秋尔蹙眉,不解其意:“我说了,我不在意这一剑...”
“那我在意。”他急切道,握过她的手按上剑柄,睫毛急促眨了数下,却说不出更多,只又拖长音调低喊,“乐尽...”
千秋尔撩起眼皮。
面前男子高大挺拔,眉宇已有威严,进入执法殿后,遑论别人,就是在她面前,他也甚少哭泣,可眼下...
他再次露出那脆弱到近乎孩童捧心的样貌。
想来,是极难过。
千秋尔指腹碾了下剑柄,问:“你这三个月,都没睡好吗?”
他眼下青黑成片。
闻言,他垂眼沉默良久,忽而长指,轻轻落向她左肩的纱布:“我总是梦到这一刻...”
梦的最后,是乐尽离他而去。
“好。”千秋尔握紧剑柄,利落应声,抬手,刺入一剑。
细雨迷蒙,乱花飘坠,他的面容忽隐忽现,待完全看清时,竟是张含笑的脸。
“真好,乐尽。”他抬手抱她。
“哎!剑还没...”
然而他已将她抱入怀中,低声道:“乐尽,莫要说话。”
千秋尔眨眨眼,睫毛沾了些雨丝,湿漉郁黑,她半垂眼,安静偎在他肩头。
诛仙剑感应主人心念,化光遁入体内,只右肩那处伤,仍细密流出血色。
她行事草莽,这一剑却把握得力道精准。
他的伤,也并不重。
肃灭微弓着身,高大的身体将女子深深纳入怀。
面对面相拥,两人肩伤相抵,血液互染。
他温温柔柔开口,声线带着男人的低哑,语气却是孩童的执拗,又是那句:“乐尽,莫要说话。”
“是你在说啊...”
千秋尔小声嘀咕,转头望他,这一下,却怔住。
只见他翘起嘴角,微阖眼,鸦色睫毛恬静垂落,面容闪出奇异而温暖的光泽,好似满心沉浸在拥抱中。
天地寂寂无声,细雨落花,他的神情太过专注,透出股天真的纯洁,又隐隐有丝...痴迷。
“乐尽。”蓦然,他扯扯她袖口。
“啊?”
“那我们...”他睁开眼,浓密的睫毛沁了雨水,黝黑异常,瞳仁极尽干净,垂下望她,“完全没芥蒂了?”
“没啊。”
他缓缓笑开,又抱了她一下,倏地抬首:“对了,乐尽。”
他笔直凝望她,轻轻道,“花儿转世了。”
“真、真的?!”
“嗯,司命告知我的。”
“这。这!”千秋尔不知该说什么,泪水瞬间挤满眼眶,她奔入花雨中,仰面淌泪,最终低首,双手合十。
“天奶奶,保佑花儿,保佑花儿这世康宁,自在。”
话落,一道祥瑞金光自手心飞出,摇颤两下,散于空中。
——去追花儿的往生了。
这是,仙人祈福。
可惜她飞升天宫后,福报并未攒下太多,然这一下也用去了她百年的积攒,是以她为何希冀参加祈福大典,那处可是福报圣地。
“肃灭。”完成这些,千秋尔吸吸鼻子,灿笑望他。
漫漫落花中,气度清绝的肃灭站在那,微笑回望她,胸前双手合十,亦是才祈福完。
花儿,这一世,定会很好。去往光明的新生吧。
两人长久对望。
“来。”肃灭嗓音低柔,对她展开双臂。
千秋尔嘿然一笑,奔了过去。
突然,这漫天花雨中飞来一道锋锐剑光。
“小千!”
千秋尔定睛。
纷扬桃花瓣消失,眼前的,是万千粉紫色的花海。
少年御剑花海之上,朝她伸手:“快随我来!”
“千百度指引表妹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