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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花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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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轰雷响动,紫电青芒蜿蜒爬满夜空。
二品天师手执银剑,紧攥二十余张黄符纸,层叠一沓,贴于剑身。
极品引雷符甚耗灵力,且有使用门槛,向来是高品天师才可催动,但也往往至多调用十张,便灵力不济。
而他不同。
他是专修雷术的二品天师。
眼瞧漫天雷电积聚,却劈不开那薄层的金色结界,他心中大骇,握符纸的手轻微发颤。
“想让它们进来吗?”女子抬手,鹅黄袖片垂落,皓腕上一串金铃叮叮响。
她轻弹指,腕上铃铛掉落一颗,悬空倒立,笼出圆弧形结界,再轻慢踢腿,将两名小弟踹进小结界内。
随后,五指朝上,微微蜷起,做了个抓的姿势。
头顶金色结界随动作变形拉长,裂出一道口子。
霎时间,天雷轰然降落,尽数劈向她。
她仍是平淡无波。
一如方才踏入飓风。
只见她素手拨转空气,雪白腕骨搅动月色,精致的小金铃铛漾开敲冰戛玉的铃音,五指间浮起淡金色薄膜。
这时,雷电已至。
却悬停。
张牙舞爪的紫电青芒僵硬颤了下,紧接着一团团不规则咬合,竟固定形态立于她掌心。
“这、”二品天师面色大变,“这是什么?!”
她接了天雷!
千秋尔手捧簇簇天雷走来,仿佛举着畸形的异色珊瑚,她那双猫眼似乎噙了笑,却更像冰痕裂纹。
“不过二品...而已。”
言罢,五指收拢,尖利的妖爪刺入天雷团,那物好似活了,扭曲抖动,痛苦低鸣,一点点消没在她掌心。
直到剩余几道雷电,她才收手。
咯吱咯吱的声响中,数道雷电凝练,化出一柄锋利匕首,刃面无数电流噼啪。
她掀眼,瞳仁竖立,眨出阴森眸光,嘴角徐徐裂开:“管不住自己的畜生,不若姥姥送你们...一刀畅快。”
言罢,五指探过月光,隔空擒抓二品。
二品闪身欲躲,飞腾的动作却以诡异姿势僵住:悬空,脖颈后仰,手掌前伸。
此前,她仅用手足,生擒三四品,现在,她竟是隔空,便钳制了这可横走九州的二品。
漆黑夜幕下,二品如被贴上空气的薄纸。
而距那他六尺远的女子,掌心微蜷,一抓,如孩童抚摸月光的轻巧,却将他狠狠抛掷地面。
嘭!
重重摔落小结界中。
“大哥、大哥!”两名小弟迅疾靠近,牙齿磕嗒打颤。
千秋尔转身,天雷匕首滋啦啦飞溅紫电,她拿匕首轻敲掌心,森黑眼眸凝视三人。
为何生擒,为何要留活口。
好像,都有了解释。
“啊啊啊——!”
曲折深巷内,男人喊声凄厉。
肃灭赶来时,便是瞧见这幕。
四品天师腿间血流如注,身体阵阵痉挛,紫电如蛇穿透血肉,将他那煞白的脸激荡出圈层青紫。
而那平素懒洋洋,眼巴巴讨要小鱼干的馋猫,手执淌血激电的匕首,冷睨濒死的四品,脚尖一转,来到惊吓至呕吐的三品面前。
“姥姥、姥姥我错了!我狗眼不识贵人!”三品跪地磕头,手忙脚乱,这一下下皆磕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但她匕首轻转,无半分迟疑,寒光高悬、落下——
“乐尽!”斥声响起。
一道慈悲清凉的灵力飞来,卷住千秋尔手臂,勒停匕首。
“你这是作甚?!”肃灭闪身瞬至,扫视此地狼藉,一把按住她肩膀,看进那双本该澄亮的眼,追问,“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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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摊前,千秋尔百无聊赖托腮,指蘸茶水,一笔笔写过深色的榆木桌面。
【肃、肃灭。肃灭是爱哭鬼。肃灭,哭,哭吧。】
突然,一道清脆甜柔的吟唱声响起。
千秋尔转眸。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五官深邃艳丽,偏眉目间是派恬静清雅之气,她身着素色粗布衣裙,肘挎竹篮。
竹篮内是香气满溢的各色花枝。
原是个吟唱卖花的姑娘。
在这嘈杂街市,她婉转的歌声好似清香芬芳,一如篮中花枝。
不少人听她这动人吟哦,皆起了兴致买去两朵。
千秋尔眨眨眼,也跳起身。
“姐姐,你要什么花?”姑娘朝她弯眼一笑,盈盈动人。
这声看似无奇的“姐姐”,润过姑娘清灵的嗓子,可把千秋尔的心给喊酥了,还是那种怦然的心酥,仿佛万紫千红皆在她这一声中,尽数绽放。
实在是个太毓秀的姑娘。
千秋尔不禁微微红了脸:“我、我都要!”
可付完银钱,坐回茶桌,这才发现篮内有三朵桃花枝。
桃花...
千秋尔赫然炸毛。
她第一反应便是将花还给女孩。
但找了两条街,愣是寻不见女孩,千秋尔微愣:一个凡女怎会跑得如此快。
随即,她放开神识,覆盖全城。
两息后,花篮坠地,人直接化光遁去。
千秋尔赶到巷子时,事情已然结束。
天空下了细细绵绵的雨,女孩瑟缩在巷子角落,脸上泪痕已干,她有种近乎麻木的呆滞,低垂眉眼,缓缓扯好衣衫。
忽而睫毛一颤,瞧见了她。
几乎是本能地,女孩动动嘴唇,轻细喊出:“姐姐...”
千秋尔呼吸一沉,瞳仁瞬间竖立,朝女孩身上丢了块铃铛,金铃悬空荡开圆弧光,薄而轻暖的色泽,完全覆住女孩。
肃灭跟随千秋尔走来,看见巷子尽头的女孩。
她好似从未经过那等糟心事,环抱双膝,脸颊磕在手臂,阖眼轻眠。
头顶的铃铛泼洒温暖的淡金色,笼罩其身,她姣好的容颜恬静,嘴角微弯,仿佛在度过静好祥宁的岁月。
听闻细碎脚步声,女孩睁眼。
望见走在前方的千秋尔,她翘起嘴角:“姐姐,”眼一抬,发现紧随其后的高大男人,面色微白,但并没出格的惊慌。
只将细嫩的手攥紧了些,揪住衣摆。
千秋尔停在薄金结界前,铃铛自发归位,缀上她左腕。
女孩眸光颤了下,有些艳羡地望向那串铃铛。
千秋尔伸手,温声道:“随我去当地天师府。”
“...去作甚?”
“报案。”
女孩惊愕,忙摇头道:“姐姐,不行的,他们是天师老爷,捉不到的...”
听说还是什么高品天师。
“都在这了。”千秋尔一弹铃铛,内里飞出奄奄一息的三人。
女孩这下彻底愣住,眼神直直望向千秋尔。
这个姐姐,还是妖族的姐姐,竟是如此厉害吗。
似乎读懂她的眼神,千秋尔颔首,缓缓道:“我本想就地处决,但我的朋友说,”她侧肩,睨了眼身后风姿清绝的人,“他说该遵循你们人族律法,送去当地天师府。”
肃灭始终微垂眼,只在才进巷子,略看情况时扫过女孩,其次,便是此刻,千秋尔语带讥讽时,他冷然的长睫上抬,与她不温不淡对视一眼。
...
三人去了当地天师府。
若无身上青紫淤痕,千秋尔几乎瞧不出女孩才遇歹人,她坐在案桌前,条理清晰,口齿利落,细述今晚遭遇。
这之后,便是查验身体。
直到走出天师府,见位高权大的三人果真被羁押,女孩才眼冒泪水,扑向她怀中,暴露真实心绪:“姐姐!”
“花儿...”千秋尔回抱住她。
双臂之间,这副身躯纤瘦薄弱,微微发颤,宛如一碰即落的栖叶蝶。
花儿家住外城边缘的巷子深处,一间狭小的院落,沿墙辟出花圃,摆了两道调温阵盘,护养花朵。
进入院中,花儿忙为两人斟茶。
千秋尔拦住她,道:“你先休憩。”
花儿抬抬眼,望向立在院墙下的男人,银辉披身,皎洁明润,真是仙一般的人物,这人全程紧随两女,沉默不语,只在与天师府交涉时,开了口。
言辞精准,条文律法随手拈来。
千秋尔掏出丹药与药膏,待花儿擦洗身子后,替她涂抹伤痕,喂她服药。
“姐姐,为何桃花会让你面露哀色?”
花儿躺在被窝中,忽然问。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细嫩花瓣上的月光,水净的眼眸瞧见微愣的千秋尔,笑着解释:“方才进门,我发现姐姐看见桌上的桃花枝,神情黯淡了下。”
千秋尔摸摸她额头,女孩乖顺闭了闭眼,又笑盈盈望向她。
多么细敏的女孩。
千秋尔趴到床边,与她对望,如实回答:“因为...会想起一个故人。”
“是让姐姐不喜欢的人吗?”
“...不。”
“那太好了,因为花儿最喜欢桃花呢。”她笑望床顶,仍是语调婉柔,“花儿早想好了,若有一日死去,就要埋在桃树下。”
千秋尔掐她脸颊:“这么小的年纪,如何想这些。”
花儿痴痴笑,歪头倒向她臂弯:“我嘛,我跟其他孩子不一样,我没娘没爹,好几次差些死掉,我的生活注定了,我整日都要想生死。”
“哦,姐姐,我是否不该与你说这些?”她后知后觉惶恐。
千秋尔摇摇头,猫眼浸了层水光,嘴角颤了又颤,最终轻轻吻了下她放在床边的手。
常年无亲的孩子,总是交浅言深的。
“姐姐,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因为你喊我姐姐。”
“可我们没血缘。”
千秋尔泪水啪嗒落下,脸颊贴向她的手,瘪嘴道:“我也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生活,很难的时候,便是旁人的姐姐妹妹帮我。”
花儿抹抹她的泪,笑叹:“啊呀,原来如此,原来前面有这么多的姐姐,替我种下今夜之幸。”
“...幸?”
“是呀,因有那些姐姐帮助姐姐你,你今日才能帮花儿我呀。”
可是花儿,你今夜的遭遇如何能说幸运呢。
千秋尔欲言又止。
花儿抱住她,嗓音那么干净、那么轻盈:“姐姐,这种事在我总是很多的,花儿只想朝前,所以姐姐,也莫要为我太难过。”
千秋尔猛然侧过头,恍然大悟的眼中满是泪与怒,却见花儿的眼,仍是那么澈净。
一切有了解释。
为何巷中的女孩那般安静,为何这脆弱里的坚韧如此笃定。
她个孤女凡人,这一路,该有多难。
过早的经历污浊,反而确认了某种对生活的善。
咚——咚——
两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响。
“乐尽。”
“出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