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好东西》花儿兔三跳

30、扳指

　　“你现在倒是不怕我了。”

　　甫一进门，鹤商寒松开她，懒懒抱着双臂，斜倚墙面。

　　千秋尔气瞪着眼，忽然抬指点点右手，又别了下大腿，指尖触上内侧，质问：“你这没良心的，还记得你喝过我的血吗？”

　　鹤商寒轻微摇头，语气诚恳：“小猫，你这姿势很是不雅。”

　　千秋尔不接这茬，直接问：“你那时为何说打不过，你怎么可能打不过？”

　　纵然冯通三品颇具实力，但千秋尔试过鹤商寒修为，以她估计，只高不低。

　　鹤商寒悠悠行到桌边，平和倒茶：“小猫，被我救下，没有被那位天师救下一劳永逸啊。”

　　他递来其中一杯，“来，消消火气。”

　　“你的意思是...”千秋尔有些明白了。

　　鹤商寒颔首：“我诱那位堂主...”

　　“禽.兽！”千秋尔一屁股坐到对面，举茶饮下。

　　“嗯。”他好脾气点头，“我诱那位禽.兽使出地级雷术，使其触犯盟规，便可让后赶来的天师凭此拿他。”

　　千秋尔难得无语。

　　一般都是她让别人无语。

　　此刻，她手背抵额，歪着头，耷拉眼皮瞧他。

　　禽.兽还那位...真讲礼貌呵。

　　“怎么了，小猫？”他柔笑。

　　“你怎知晓九州盟规的？”

　　“既来此处，合该熟记此地规则啊。”鹤商寒语调总是轻柔带笑，他自袖中掏出卷淡褐色书册，“小猫行走此间，也拿去背背吧。”

　　说话间，将书册推到她面前。

　　千秋尔扫去一眼，其上赫然写着：【九州盟规及新则。】

　　她摸摸茶盏，垂眼问：“你怎么确保钟灵会管此事？”

　　“我此前与她接触过呀。”鹤商寒抬起手，手背抵额，歪头望她，“知晓她的一些脾性。”

　　千秋尔垂头，双手托腮。

　　鹤商寒垂头，双手托腮。

　　千秋尔左臂滑向桌面，侧脸贴上去。

　　鹤商寒左臂滑向桌面，侧脸贴上去。

　　“你学我干嘛！”千秋尔抬眼瞪来，脆生生凶道，一口白牙小巧。

　　鹤商寒轻轻笑：“因为小猫的动作都太可爱了，忍不住。”

　　“别扯这些！”千秋尔坐直身子，甩了甩头，将脑中控制不住飘向陆歧真的思绪暂时放下，望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鹤商寒静了两息，动作翩然地从袖中掏出个物件。

　　“这个，给小猫。”

　　那是枚绿意浓郁的青玉扳指，刻有四列诗文，边沿樱花纹细腻，做工精致，刀锋利落，有种嶙峋的清新美感。

　　千秋尔立刻被这扳指吸引，一把抢了过来，直接斜抬扳指，瞧内侧落款。

　　果然，有道竹叶暗纹。

　　“你这是从哪来的？”千秋尔蹙眉问。

　　鹤商寒没被她突然的动作惹出不愉，甚至也没好奇，他只轻巧吐字：“买的。”

　　千秋尔眉头更紧了：“何时？”

　　“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千秋尔眉头微松，肩膀卸力。

　　那便有可能。

　　千秋尔抚摸这诗情画意的扳指。

　　她一眼就认出此物出自谁手。

　　肃灭擅手工，饰品家居，无一不通，早些年确也凭着兴致，出售各地。

　　“但这颜色是我自己上的。”鹤商寒轻轻开口，见她瞧来，抬手点点自己右手，“那日饮了小猫的血，心中有愧，奈何小猫不能反饮我血，思来想去，便用血液凝入这枚扳指。”

　　“这...绿油油的颜色是你的血所炼？”

　　“是呀。”他语气甜蜜懒散，“我是僵尸嘛。”

　　千秋尔放下扳指，抱手问：“这有何用？”

　　“当然有用啦。”他笑得温柔，“小猫如今只二阶，修为很是没用，这扳指里，存有我三击八成功力。”

　　千秋尔听前半句还吹胡子瞪眼，待到话音落，立时拿起扳指，激动摩挲两下，眼眸水汪汪眨动：“真的呀？”

　　这赔礼送到心口上了。

　　她就想要强者修为，眼下着实急需啊。

　　鹤商寒倾身靠近，似乎也眨了眨眼，以灿漫语气轻笑：“真的呀！”

　　“嘿嘿。嘿嘿！”千秋尔喜不自胜，脑袋左右晃动，忽又瞧向他，“但为何是扳指啊？”

　　“扳指不好吗？”

　　“...唔，看着有些，老成？”

　　“但我觉得很合小猫的气质呀。”他柔柔道，见她怒目看来，伸出食指轻晃堵回话，“我是说，小猫一看便有大妖的领军气质，此等风度，不用可惜。”

　　“是吗？”

　　他点两下头。

　　千秋尔摸摸脑袋，笑眯了眼：“这都让你瞧出来啦。”套上扳指，冲他得意一抬下颌，“成！”

　　那浓绿扳指戴上，衬得她手面白得鲜嫩发光。

　　他微笑颔首，学她语气：“成。”

　　言罢，气质陡然冷清下来，衣袖掠桌，起身欲离。

　　“可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在此处啊？”千秋尔坐在檀木椅上，抚摸扳指，晃腿问道。

　　鹤商寒侧立桌边，顿了顿，看来：“寻人。”

　　哦，百闻阁是有寻人服务来着。

　　这样一想，千秋尔记起楼下的段凌霄，忙跳起身：“不与你说啦，我走了。”

　　身后没回应，千秋尔回头望去。

　　窗扇大开，深蓝夜幕下，屋宇连绵出起伏的朦胧暗影，那人早不知所踪。

　　-

　　跑到一楼，段凌霄仍在与执事确认事宜。

　　“这处措辞还需调整。”

　　“女子画像没必要强调这些部分，只勾勒虚影便可。”

　　那执事坐于桌案前，对着水晶石反复调整，眉心轻皱。

　　段凌霄站在他身后，注视水晶屏幕的图文，无一丝松散，更不在意他这点不悦。

　　千秋尔扒在门口张望，身侧数人抱着书册来回走动，有的垂头瞄她一眼，提醒道：“没有办事令牌，不许进。”

　　“嗯。”千秋尔后撤脑袋，揪起一缕头发，“我连头发丝都没飘进。”

　　段凌霄闻言看来，眉眼间的冷肃有瞬消散，但很快又凝出冰凉气息，冲她稍垂额，吐字淡漠：“很快便好。”

　　千秋尔点点头，转身——

　　“要去哪？”

　　千秋尔笑盈盈：“我去大堂转一圈。”

　　“嗯。”他低下睫毛，甚少与她对视，“莫要独自出去。”

　　“好！”

　　如今艳杀门还在暗处，她不宜冒失。

　　大堂内熙来攘往，四方楼梯通向顶层，千秋尔仰头望，只见红柱如巨树高耸，四层以上皆有结界护印，连长廊都看不清。

　　她望了会儿，瞧见大堂西角有个零售处，欢喜奔去看热闹。

　　小小一间屋，摆有五花八门的商品，灵符玉牌，水镜晶石，一堆的传讯法器，她一进店中，那六尺高的照妖镜就将她妖相照出。

　　店小二趴在柜前掀了下眼，无所谓地垂眸，继续扒拉手中晶石：“灵猫啊...”

　　千秋尔凑过去：“你这是何物？”

　　“百闻石。”店小二摊开手心，递给她瞧。

　　扁平的墨黑屏幕，指尖一点，便亮出排版整齐的各种信息。

　　“与百闻报消息共通的。”店小二拍了拍桌边一沓白花花的纸。

　　“这若做成通讯物，岂不很好？”千秋尔在他默许下，划拉两下屏幕，眼眸发亮瞧其上咨询。

　　店小二摇头：“晶石的灵力气流不稳定，只能勉强做定向传输，而通讯物关键讲究快捷与稳定，阁中之前不是没尝试过，但信息来回间反复刺激气流，根本无法通讯。”

　　千秋尔颔首，那点兴趣又没了：“哦。”

　　“你有何需求？”

　　“我要寻人，一个在姑苏城的人。”

　　店小二想了想，取下黑腻漆木柜上悬挂的一串淡黄色喇叭花，“这个正好。”

　　他一手递她，一手又拿起晶石扒拉，提醒道，“注意使用时间啊，这声量可覆盖姑苏全城。”

　　千秋尔见到喇叭花，顿时眉飞色舞，忙接过挂上腰间。

　　她一身鹅黄衣裙，腰间缀这喇叭花，更显得轻盈逍遥。

　　“二十灵石。”店小二道，视线仍在晶石上。

　　他这零售处只属于阁中小生意，根本不需太费心，他来此任职，也只是图个清闲。

　　千秋尔“诶”了一声，翻翻腰包，递去灵石。

　　“嚯。”店小二掌心接过，盯着屏幕漫不经心道，“正一堂的堂主被人杀了。”

　　正一堂？

　　钟灵所在门派啊！

　　千秋尔忙踮脚去看，这下店小二不给了，他别过屏幕，指指报纸，“这是最新内部消息，欲知全貌，快去买报！”

　　最终千秋尔买了两块百闻石，并一串喇叭花，将钱袋子几乎掏瘪，那店小二看在她消费的面子，扯来两把椅子，与她对桌饮茶，同刷晶石。

　　段凌霄走出办事处，寻见她时，便瞧见这幕。

　　麻雀小店中，两人几乎肩抵肩，手中晶石碰在一处，不时惊叫，似乎交谈什么。

　　“千秋尔。”他皱了下眉。

　　“阿段！”她闻声抬眸，冲他灿然一笑，便起身对那小二道，“我走了啊。”

　　“哦，哦，”小二思绪还在晶石中，略扫来一眼，仍是家常语气，“家里人来了啊。”

　　说完就低头，继续刷晶石去了。

　　千秋尔脚步顿了下，却没说甚，朝他跑来，段凌霄也听到那句话，眸光颤晃，再瞧她笑盈盈奔向自己。

　　忽然，有什么漫上心头。

　　这如此日常，生动，自莽莽人间万千烟火中，捞出的一勺瞬间。

　　带着生活灿亮的金，渺小蜉蝣间的温情。

　　千秋尔站定他面前，额头微有薄汗，眼眸黑亮，轻笑：“阿段，忙完了？那我们回家吧。”

　　姑苏的夜风吹过，盘旋在他微启的唇间，似有了抹清甜，“好。”

　　-

　　回去途中，两人都有些沉默。

　　段凌霄紧捏袖口，面色凝重，脚步不由加快。

　　他...他怎么又对她有了那种难言的柔软，仿佛蚌壳打开，就再难对这人闭合。

　　行过两条街，不一会儿，两人到了客栈。

　　瞧见客栈，千秋尔才恍惚惊醒。

　　对啊，是客栈，而非家。

　　不知为何，店小二无意的一句话，竟将她推入某种怅惘。

　　千秋尔掏出灵符，对那边道：“陆公子，我们到你安排的客栈啦。”

　　前方的段凌霄闻言，捏袖口的手松开，长指冷白，气质清寒。

　　与柜台问过房间，他率先迈步上楼，只才踏上一阶，身后传来低喊。

　　“阿段...”

　　这声调细柔，迟疑，如孩童试探勾住手指。

　　段凌霄回身。

　　犹如傍晚在富丽饭馆，周边哗声自发模糊远去，他立在台阶，垂眼望地面的她。

　　不过这次，是那敞亮的孩子先开了口。

　　“阿段...”她食指抓抓脸，有些腼腆笑问，“寻到表妹后，我能在你们家住上一阵吗？”

　　段凌霄睫毛轻颤，鸦色抖动，散出一点纯稚。

　　千秋尔挠挠脑壳，笑道：“我还没在人界玩够，不想那么快回妖界，而我在这，只与你相熟。”

　　只与我。

　　段凌霄长指按上衣袖，碾了下。

　　“我，我会与表妹好好相处！”千秋尔睁大眼眸，瞳仁漆黑饱满，“我从小就擅长与女子交友的，相信我！”

　　段凌霄望着她，眼底霜色早消融。

　　少年天师瓷白的脸漾开笑意，唇线轻扬：“当然可以，小千。”

　　-

　　段凌霄站在窗前，他现在心情很好。

　　遥望高低不一的楼宇，远处湖边灯火连缀，拂面夜风宜人。

　　姑苏，是个好地方。

　　表妹若与那人定居此处，他会定期来看望，确保那男子不曾苛待表妹。

　　至于其他...

　　段凌霄唇线轻翘。

　　既然千秋尔主动提出与他一处，那他就勉为其难带这小妖逛逛人间好了，这段时日下来，她虽举止粗俗，却也是个好相处的性情，想来能与他合拍，四处游历。

　　段凌霄肩骨轻抬，恬静呼出一口气，抬手欲关窗。

　　“咳、咳咳。”

　　夜色里，有扩音放大的清嗓声。

　　段凌霄才意识到动静来处，那边已传出憨笑。

　　整座姑苏城上方，女子清澈的嗓音盘旋：“哈哈，段姑娘，段临仙姑娘，你的表哥在找你，请你听到这则消息后，速速来桥头三屯，他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