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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颗宝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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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乐二十四年立秋,宜嫁娶。
前夜刚下过雨,空气中还带着潮湿,风一吹带着几片被雨打过的树叶落到赵今歌头上。
赵今歌抬手将叶子取下安放在面前的石桌上,石桌上已然拢起一个树叶堆。
落叶旁边堆着摞成几摞的书信,书信旁边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和一坛酒。
赵今歌已在树下坐了一夜,这一夜里她只在沉思一个问题。
丈夫要娶新的妻子,那自己这个旧的妻子该做些什么?
说来也可笑,她杀猪供顾明辰上了十几年学,如今他成了探花郎,要迎娶丞相女儿成就一段佳话,而自己这个杀猪匠则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屋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贺王富户的女儿出嫁,屋内赵今歌一人满身落索。
赵今歌猛地灌了好几杯酒,她闻到自己身上洗不掉血腥气,感受着手上抹不掉的油腻,竟突然生出一股自卑来。
自己如果瘦弱一点、皮肤白一点、漂亮一点,顾明辰是不是会爱自己多一点。
这个想法刚出现在脑海的时候把赵今歌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沉默片刻后将酒杯放下,起身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她想,怎么能为了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怀疑自己?
越想越恶心,她只得看书信来转移注意力,这不看还好,一看便生了一肚子气。
那些曾被她视为爱情象征的书信如今再看,满篇组合起来竟只有两个字,要钱。
束脩要钱、同窗之间请客要钱、新衣要钱,买胭脂也要钱...
等等,买胭脂?赵今歌翻看书信的手一顿,她肯定以及确定,顾明辰从没给自己买过一盒胭脂,她又想到昨夜楚小妹说丞相女儿曾在县上养过一段时日的病。
这些胭脂是送给谁的,不言而喻。
“噗...哈哈哈”赵今歌捂着肚子笑的喘不上来,“这瘪犊子玩意拿老娘的钱充面子哈哈哈...”
大抵是笑的太用力,她竟落下两行泪来,她伸手在脸上一抹,碰到刚刚落下巴掌的地方疼的她“嘶”了一声,疼痛让赵今歌清醒了几分。
她的目光又落到布包上,里面装的是准备给顾明辰打点关系的钱,这些钱是她这些年杀猪卖肉一点点攒的。
赵今歌“呸”了一声,将布包里的银子悉数装到自己身上,边装边骂道:“没福气的东西。”
银子腾出来后她将这些年顾明辰写的书信一股脑全塞进布包里,塞完后见里面还空着一块,她一拍脑门转身进了屋,从里面拿出了厚厚一本账本和几把磨得锃光瓦亮的杀猪刀。
赵今歌用布将刀细细缠好后也放入那个布包中,她将包背到身上,把仅剩的一口酒喝下了肚。
顾明辰写信说望自己念及以往的夫妻情分不要去打搅他们,她偏不,她要同顾明辰好好算算这十几年的账。
*
上京近日十分热闹,皇帝大寿取消了宵禁又赶上边关大军收复失地凯旋归来,人们喜气洋洋的一股脑往上京扎。
赵今歌从村里到上京花了三日,这三日她骑着问镖局借的快马披星戴月往上京赶,等看到上京城门时月亮已高悬天上。
城门口依然有人排队,见状她翻身下马牵着绳排在队尾,队伍不算长但守卫查的很仔细,隔很久才能挪动一步。
赵今歌前面排着的是个姑娘,背着很大一个包裹,身体正吃力的向后仰着,赵今歌看她马上就要向后仰倒伸手帮她撑了一下包。
姑娘转身对着赵今歌道谢,却在看见赵今歌面容时愣了一下,喃喃问道:“你是草原的人吗?”
姑娘吐字十分用力,中间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气音,赵今歌却听得十分真切,她看着姑娘长辫尾端吊着的宝石和身上锦缎制成的长衣犹豫了一瞬后点头道:“是。”
见赵今歌承认,姑娘的眸中发出亮光,她牵起赵今歌的手用草原上的语言说:“我叫达娃,是十一部的,你呢?”
十一部,在赵今歌的回忆中是一个十分擅长手工制品的部族。
赵今歌从她身上取下包袱放在马上,沉默了一会后回答说:“以前叫桑吉,十四部。”
话音落下,刚刚还很活跃的达娃瞬间像个霜打的茄子萎在了原地,赵今歌自然知道原因。
草原上的十四部早在十几年前异族的攻打下同草原的风一起消散了,到现在仍是草原各部族的痛,那块失地至今都没能收回。
见达娃情绪不好,她伸手摸了摸达娃的头,达娃才堪堪到她肩膀处,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赵今歌,显然刚刚哭过。
赵今歌哼笑了一声,用不太流利的草原话哄着她道:“不用难过,我现在叫赵今歌,现在已经在中原生活十几年了,过的很好。”
达娃年级小,赵今歌一哄便将注意力放在中原生活十几年上,她扯着赵今歌的手撒娇般晃着,“桑吉,你跟我讲讲中原的事吧,我以前都没来过。”
达娃依旧唤她桑吉。
她听到自己声音轻柔的说:“好啊,那你跟我讲讲这些年的草原吧。”
就这样二人席地而坐,月光如纱般披在二人身上,将赵今歌带回了年少时在草原听母亲讲山川大河的时光。
也让她短暂的忘却了跟顾明辰有关的糟心事。
直到过了检查入了城门时俩人还意犹未尽,进了城门,一边是灯火通明的住宅区,一边是人潮汹涌的杂货区,二人站在分界处依依不舍的道别。
“桑吉,我舍不得你!”达娃紧紧抓着赵今歌的衣服。
赵今歌翻身上马,眼神温柔的看着达娃说,“你的哥哥姐姐还在等你呢,别让他们担心了。”
达娃这才松开了她的衣袖,一步三回头的背着包往杂货区去了。
直到达娃从赵今歌的目光中消失,她才骑着马慢悠悠的往住宅区走去,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个人打听下顾明辰的住处,再她寻找合适客栈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桑吉!桑吉!”
赵今歌回头望到,只见达娃身上已没了沉重的包,她将马调转往达娃方向走,很快俩人便碰了头,这时赵今歌才发现达娃手中一直挥舞着的是一串宝石串成的手链,在光下散发着奇异的幻彩。
达娃把手链给赵今歌带上后满意的拍了下她的手,“这是我自己做的,带上它草原娘娘会保佑你!”
说罢她撒开赵今歌的手往后跑去,离了大概百米远,她突然回头,脸上带着微红大声道:“桑吉!达娃很喜欢你,你以后一定要来十一部找我!”
“好!一定去!”赵今歌也大声喊道。
与达娃告别后赵今歌找到她借马的镖局将马还了回去,随后直直朝着一家客栈走了进去。
客栈里小二正撑着眼皮昏昏欲睡,见赵今歌进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抱歉客官房间满了,客官寻个别的地吧。”
赵今歌步子不停,寻了个离小二最近的位置盯着小二道:“我看这空房不是很多吗?”
小二有些烦躁的抬起头,“门口不贴着吗,我们这空的几间屋子都让新探花包了,说是过几日他亲朋好友要来。”
赵今歌当然看到了门口的告示,她等的就是小二这句话。
她将一直背着的包放在桌上,从包里取出两块银子,一块扔在柜头上,一块砸进了小二怀里,“住一晚。”
这一下让刚刚还昏昏欲睡的小二瞬间清醒,他脸上挂上灿烂的笑容,“客官里边清,你怎么知道我们还留个屋子给贵客!”
一路上小二对着赵今歌嘘寒问暖把她送到了三楼的一个屋子内,“客官舟车劳顿,您只管先歇着,小的一会就备好吃食热水送上来。”
赵今歌见小二还沉迷在天降巨款的喜悦中,仿佛不经意的问道:“这新探花,平日里都在那儿活动?”
小二对此没有防备:“就前面的百味斋,三姑娘喜欢里面的糕点,他每日都在哪排队。”
得了消息赵今歌也不愿在同小二墨迹,她将门一关结结实实的窝在床里,身上一直紧绷着的弦在此刻终于松了下来,脑海中却一直在循环小二说的话。
她保持着一个姿势趴了很久,久到胳膊开始发麻,这才坐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她看到了手腕上精致的手链,默然了一会后她将手腕抬起放在额头,宝石抵着皮肤有些不舒服,但她却长舒一口气。
有人喜欢自己,真好。
*
第二日天还未亮赵今歌便背着包在小二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客栈。
她顺着小二指的路找到了百味斋,此时门口已然排起了长队,但她却未瞧见顾明辰的身影,无法她只能寻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干等。
等到天光大亮,等到排队的人换了一波,赵今歌心中把小二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说的话让自己以为顾明辰对三姑娘很用心,结果自己来的都比他早。
正当她在心中把顾明辰和小二翻来覆去骂到第十把遍的时候,街头处响起一阵喧哗,赵今歌跟周边的人一起眯着眼睛往那边瞅。
只见进一年没见的顾明辰被几人簇拥在中心夸夸其谈,皮肤白的有些惨败,这一年大概过得不错,赵今歌看到他肚腩微微隆起,脸上带着喝了一宿酒特有的浮肿。
像个发面馒头,赵今歌皱着眉头想,自己以前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看上这种货色。
下一秒,赵今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一段助跑后起身在顾明辰和他狐朋狗友惊恐的目光中,重重的踹上了顾明辰的肚子。
顾明辰身躯哗一下向后倒去,连带着把旁边拥着他的几人一起带倒,赵今歌也有点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
“……”周围一阵沉默后不知道是谁带头笑了一声,而后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哈哈哈,探花郎倒喽。”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孩子笑闹着说。
“赵今歌!!”顾明辰怒吼道,赵今歌低头一看,顾明辰已经扶着腰坐了起来,那些狐朋狗友身体比他好些,已经站了起来,有两个人还在尝试把顾明辰拉起来。
但他们没一个敢拦在赵今歌面前,原因无它,她太高大了,那一脚用的力气看着就疼。
而他们又不能丢下顾明辰跑,毕竟他现在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于是现场就形成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场面,赵今歌一人站在一群男人面前,而那些男人在赵今歌的步步逼近中拖着还坐在地上的顾明辰往后退。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怂蛋。”朝天辫孩子如是说。
赵今歌见顾明辰还能坐起来,她“呸”了一声后搓了搓手,一个箭步上去把拉着顾明辰的两人推开来,一只手把他的脸压在地上而后跨坐在他身上,另一只手对着他的肚子捣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把他的脸掰正再扇几巴掌。
“还敢喊我?”啪
“念及夫妻情分?”啪
“给我还钱!”啪
一句话一个巴掌,看得刚刚还笑的人纷纷沉默,“……”,之前围在周围的人也纷纷后退了好几步。
赵今歌站起身,揉了两下发麻的手掌,见顾明辰像死猪一般趴在地上,她冷哼一声,将脚缓缓抬起——
下一秒,一声惨叫响彻整条街。
顾明辰双手捂着裆下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却喊骂着不干不净的话,“贱人…你等着我要报官抓你。”
赵今歌听他这么说,微笑着从包里取出一把刀,那是她专门用来骟猪的刀,她将布取下后半蹲下身把顾明辰蜷缩在一起的腿分开,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一阵白光闪过。
一阵失重感袭来,她眼前被白色覆盖,刺的她合上了双目,下一秒她重重摔在一个软垫上,她睁眼发现刚刚在地上惨叫的顾明辰和围观的人群都消失了,眼前取而代之是一个陌生男人,如果能称之为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