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故事》旅铺桃

1、楔子

　　29岁的李晔刚刚博士毕业一年半，在上海一家科研单位任职助理研究员。从来不参与团建，也不参与同事下班以后的聚会。不参与双十一，不会化妆，作为程序员但是对市场上的新科技产物总是很落后。绝对可以说是单位里的边缘人物。

　　同为29岁的杨岳还没有博士毕业，在澳门的一所大学，依旧处在读博的水深火热中。（从李晔现在的角度）

　　同为29岁的陈晨本科毕业，在珠海一家半导体公司工作，快要7年，期间没有跳过槽。经历了半导体的岌岌无名、名声大噪，以及现在的瓶颈期，用他的话说，只要能撑过这段时间，公司就不会倒闭，那他可能会在这家公司顺利退休。能在计算机电子类公司不挪坑的人绝对是高人，这得多能坐得住。眼看外面高楼起，又看隔壁门可罗雀，他自岿然不动。

　　十年前，这三个分布在不同角落的异类，是H大出了名的三大淡人。毕业后，他们相约会在社团成年那年回去、会在研究生毕业那年回去，可是后来谁都没回去到H大。

　　这周六，李晔和陈晨在上海市中心的北京火锅店进行了毕业后第二次见面。上一次见面是4年前，那时候李晔刚刚研究生入学一年半，这次李晔已经博士毕业一年半。

　　见面前李晔拼命翻聊天记录，翻相册，想找到一些上一次见面的蛛丝马迹。可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简单的对话。

　　“好吧，那就当上次什么也没聊，没见过，这是第一次见。”李晔心里安慰自己。

　　这次见面起源于一年半以前，李晔在准备毕业论文的同时收到了陈晨从珠海转岗到上海的微信。那时候他们就要见面的，但是李晔正在对毕业焦头烂额着。一边是毕业论文怎么写都写不完，一边是工作怎么找都找不到。对于为数不多的知道李晔那段故事的人，李晔没有一点心思去叙旧。

　　于是，一直拖到了一年半以后。

　　李晔和陈晨没有很多对话，但是对于陈晨这样的淡人，能被主动打开对话窗口已经是被选中的幸运儿。两个人的对话从陈晨每次过节的问候、过年的问候，逐渐转为李晔单方面的过年祝福。是真的仅限于过年。

　　李晔知足了，要是说太多也不知道该怎么维持。李晔还是不太擅长在社交中做主动的那个人。

　　这次见面是李晔主动的，经历了一年半的沉淀，她终于有力量稳定情绪，从博士毕业的兵荒马乱中稳定下来，也逐渐适应从学生到工作的状态转变。

　　另外一方面，是她决定要面对过去的答案。2018年-2024年，她经常想起那个惊艳了整个青春的少年。过去多少个失眠辗转反侧的夜、半夜惊醒的梦都与少年有关。多少次她梦见他，梦见他们还在谈理想，谈人生，那样的梦李晔都不愿醒来，不愿意面对属于自己的空欢喜一场。

　　6年前，她退出了所有和H大有关的群聊，屏蔽了所有和H大相关的人的动态，她以表面的拒绝回忆来抵抗没有答案的告别。她不甘心，也不想认输。可是强烈的自尊心，又不允许她轻易低头。

　　她问陈晨“你喝酒吗”。

　　因为，过去6年，她只能以酒精麻痹自己。不记得喝醉了多少次，每次吐到胃没有知觉都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但是没有一次是最后一次。

　　最近一次疯狂地折磨自己是半个月前。李晔在日记本上写下：

　　“
　　2014年初次相见，与你相关的一切都是“坊间传言”。

　　2018年分别之际，少年互通心意，但是由于自卑和敏感，我用逃避匆匆将这段故事画上了句号。

　　2021年电影《我要我们在一起》上映，莫文蔚唱的主题曲《这世界那么多人》成为了我的网易云年度歌曲。

　　2024年微软提醒我Windows10将在10月14日停止维护，Python 3.8也将在同年停止维护。

　　是不是，我们的故事永远也不会有句号了？

　　”

　　李晔还是想知道答案，于是李晔决定赴一年半以前的约。

　　陈晨问李晔，到目前为止，你的人生什么时候最迷茫？

　　...

　　5分钟的沉默后，李晔深吸一口气。

　　“我们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在他坚决地不回头，留我在原地的那一瞬间，我最迷茫”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重逢，我一直以为那是我们不曾说明但是保持一致的默契”

　　“那时刚刚研究生入学，身边都是北大清华等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完成我要努力一周甚至一个月才能做出的方案，导师自然也看不到我。但我没觉得熬夜、社交是什么压力，会是什么问题。我不需要多余的社交、情绪，我觉得只要我坚持过去这段时间，只要我毕业，我们就可以重逢，眼前的困难都会过去”

　　“我一直盼着那天的到来，这是驱动我的内在动力”

　　“我会变成有能力的人、更好的人，等到我们重逢的时候，我的实力已经足够匹配他的好”

　　“所以，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的时候，我崩溃了。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了。”

　　李晔停顿了一下，狠狠咽了一次口水，拼命逼回了在眼睛里打转的分泌物，在开始哽咽之前结束了对话。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选择了吃火锅。沸腾的锅底，不断上升的水汽，给了她一块最委婉的遮羞布。

　　...

　　沉默许久后，“他的情绪状态还好吗？”李晔忍不住还是问到。

　　努力营造不经意、无所谓的语气，但是深呼吸的动作已经暴露了她所有的假装。

　　“他换过一次导师，可能不能按时毕业了。去年我们见过一次，他在纠结是不是要肄业找工作。”

　　这是6年来，李晔第一次知道回忆里完美少年的近况。

　　他活在李晔的记忆里太久了，这些年来，所有看到的美好事物都让李晔情不自禁折射到他的身上。

　　这一刻，好像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对于这场沉默的告别，李晔终于有勇气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