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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瞬间的繁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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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喜凤不知她演了场戏,倒是让凤姐跟王夫人之间有了隔阂。无论凤姐做些什么,都不是她能控制的,她若出场太多,就不值钱了。
就如那一僧一道,到处化好人家的孩子出家,可不就坏了名声?反倒被人利用,什么金锁上錾的吉祥话,什么海上方,真是一出又一出啊!
府里的风风雨雨自有高个子去挡,探春如今伺候王夫人也越发勤谨,年年都有精心准备的女红物件奉与王夫人及贾母。王喜凤自然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套路,大家都做,可能显不出你;可若你不做,一下子就显出来了。相对而言,还是老老实实当陪衬的好。
其实这些长辈们哪里缺了小辈这平凡无奇的女红孝敬,不过是遮个大面,彼此搭出个上下和睦的架子。这么些个物件,到了长辈手里,不过是让丫头收起来,再没有拿出来的时候。
王喜凤不仅要给贾母和王夫人做,还有她的嫡母邢夫人。虽然跟东大院走动不多,但面子情总要顾。邢夫人也懒得搭理这个笨嘴拙舌不懂讲奉承话的庶女,既是放在二房养着,她便再不插手,丫鬟司棋正是她陪房王善保家的外孙女,纵是有个风吹草动,也翻不出天去。
如今司棋年纪不大,还没什么出格的举止行动。屋里有贾母给的嬷嬷镇着,也看不出日后打砸厨房的泼辣。王喜凤只怕本性难移,她早晚要跟表弟两情相悦,再做出于当世所不容的错事来。
情之一事,谁也断不清。奴才们没有自主婚配的权利,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王夫人的大丫头彩霞,本是跟贾环好的,不还是被凤姐配给了来旺那不成器的儿子?只是,追求自己的爱情却搭上主子的名声,这个王喜凤可不能同意。
两府经了一场丧事,虽然场面宏大,四王八公并许多有爵之家,能来的都来了,可事后未免都显得沉寂。
贾母最是受不得冷清,到了贾政生日,便筹划着扫一扫颓丧之气,热闹一番。
这日府中正是歌舞升平,里外都设了宴席准备高乐一日,忽听得宫中有旨,命贾政入朝参见。府中诸人不知此行祸福,宴席早就散了,贾母心神不宁,由太太奶奶并姑娘们陪坐,又指了管家下人随时回报消息。
这一坐,直把人等得心焦。丫鬟嬷嬷们茶水点心流水价的端上来,复又撤下去,也不见谁动用。王喜凤倒是想吃点什么填肚子,这么个点,谁不饿啊!可旁人都不吃,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也不敢这么没心没肺招人眼。
直到赖大等人回转,急传贾政的话,府中命妇们随老太太进宫谢恩。贾母叫了赖大进来细问,竟是府中大姑娘元春在宫中得了青眼,封贤德妃。
一时,府中大喜。几个有品级的命妇按品大妆,在贾母的带领下一路轿马入宫参拜谢恩。凤姐最是个要强的,平日也深得老太太喜爱。可惜在拼男人这一环输了。长辈们不论,东府尤氏这种时候竟也比她得意。这便是她素来爱拿捏贾琏的根由。还不是男人不争气!
凤姐正暗暗埋怨男人不争气,男人便从扬州回来了。
原本贾琏和黛玉处理林如海的丧事,从扬州送灵至姑苏入祖坟等,本该出月到家。不料闻得元春喜讯,竟是昼夜兼程赶回京中,索性黛玉在扬州将养一年,身子骨还算争气,一路顺遂平安。
贾琏既然回来,凤姐哪里还有半分埋怨,脸上全是欣喜。众人在贾母处厮见,问候辛苦,贾母略问了问扬州诸事,便打发人回去歇息。王喜凤诸姐妹也跟着散了。独宝玉随着黛玉一路跟到房里,惹得仆妇们暗暗发笑。
黛玉从扬州带来许多书籍并笔墨纸砚,俱是林如海多年珍藏。她分送了一些给府中诸姐妹,王喜凤自然也得了她的好。
只林父新丧,恰遇贾府元春大喜,黛玉倒是卡在中间上下不得。王喜凤便抄了些孝经,在黛玉为父做祭之时一并奉上,聊表心意。
往年在贾府,黛玉一向跟着贾母,日常与宝玉一道,跟府中姐妹们的情分倒是寻常。如今贾府一片欢腾,各处欢声笑语,她便有些孤寂。二姐姐一向不爱说话,也不掐尖,当下能有这份心,已是难得。
贾府出了娘娘,春节之隆盛更超往年,年节走礼吃酒更比往年多出数倍。凤姐一直忙到出了正月方消停下来略歇歇气。彼时薛家已挪出梨香院,另有僻静住所与她们一家安置,薛家母女与贾家女眷们来往更勤了。
说起来,凤姐与薛姨妈同出王家,正如王夫人一般也是姑妈,可她与薛家关系平平。打量谁不知道她们的谋划似的。只是,得闲凤姐想的却不是似乎与王夫人有了默契的薛家,而是秦氏所说的话。
天机不可泄的那件大喜事如今基本应验了,只怕正是这入了皇家的大姑娘。高兴之余,她不得不想秦氏后面的话,她说这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盛筵必散,就是这个道理。只是人人都觉得哪怕是散,也得有个十年二十年?哪知竟是说散就散。
凤姐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秦氏的话,信或者不信,完全是不同的搞法。说白了,她处处要强,抢着管家,除开显示自己的本事,不还是为了话语权?有了话语权,自然衍生无数的利益。可这个家若是很快就会败落,她抢来话语权又有何用?只怕会陷在里头拔不出脚来,到时候所有人抱着一起死吗?必然还是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王喜凤自然不知道凤姐开始琢磨她讲的故事。如今府内热火朝天搞基建,王夫人年轻了好几岁似的,干活也有劲了。家里仿佛所有的矛盾都消失了,拧成一股绳似的牢牢绕着娘娘这棵大树,只求一人得道,福及鸡犬。
为何宁国府让出了那么精致的会芳园?为何贾赦让出了半个东大院,连下人群房都拆了大片?每个人都想沾这个光。而大势之下,谁又能置身事外?
这种时候,王喜凤发现司棋冒头了。女孩子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凡有了心上人,最是遮掩不住。王喜凤日日清闲,又时时留心,丫头们的事哪里逃得过她的视线?只司棋一日守规矩,她便一日故作不知。又叫了许嬷嬷来,只说屋里丫头日渐大了,行动举止出入规矩之类的需多加留意。
许嬷嬷纳闷,怎么姑娘这么个年纪就知道这些?回头一想,只道是琏二奶奶这个当嫂子的悄悄提点过小姑子。
对这些内宅阴私门儿清,哪个丫头和小厮关系近一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乱叫,你替我捎东西,我替你带口信的事儿常有,只要不出格,并不打紧。可私定终生私相授受是绝对不允许的。
许嬷嬷自然知道司棋的来历,她也并不想主动打王善保家的脸,以免伤了姑娘跟邢夫人之间本就不多的情分。但愿司棋这丫头能把握好分寸。
许嬷嬷之所以猜到凤姐头上,也是有因由的。只因前几天凤姐遣人上门了。
凤姐在家思虑几日,总是抓不住线头,便想到二姑娘头上。这丫头不声不响闷在屋里,一出来就找她搞事。她为何不能先下手为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她解解惑。
昨日便遣了平儿上门,只说前些时候又得新茶,若是二姑娘喝着好,二奶奶那里尽有呢!王喜凤想着,这是要请她上门的意思?不然怎么不大气一点,喝着好再让人送来?
正如凤姐想的那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王喜凤这日午后便到了凤姐处。贾琏今日忙着园子的事儿,成日脚不沾地,早出晚归,即便回来也无妨,亲兄妹撞见还要避嫌不成?
凤姐如今也没了打趣的心思,平儿上了茶,早乖觉地出去把风。依然是王喜凤先开口,“嫂子可是有烦心事?”
凤姐笑了笑,“本该我亲自过去,只你屋里人多眼杂,便让平儿走一趟,请了你来,莫怪莫怪。”
王喜凤嗔道,“嫂子还跟我客气?我找嫂子帮忙是从来不讲客气的。”
凤姐喜道,“就说咱们二姑娘也是个痛快人。那我就说来,你帮我参详参详?”
王喜凤颔首。
凤姐开口就是长叹,“我原说自己是个伶俐人,如今却也想不透秦氏这话。”说着,就将秦氏遗言讲了一遍,虽个别字句略有出入,但整体意思并没有走样。
“若依照秦氏所言,咱们家终将败落,她才给了退步抽身之计,以图后代子孙以祭祀祖地为据,他日东山再起。咱们家真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其实,这句话凤姐并不是问二姑娘,更多的是问自己。府里她管着家,入不敷出是肯定的,如今娘娘省亲建园子又是一大笔,底子都耗干了。若娘娘从此一飞冲天,再添个一男半女,倒也罢了,若有个万一,贾家的架子真就要塌了。
想到这里,她悚然而惊。
若大姑娘没这个福分,到了出宫的年纪放回家来,或者指了婚配出去也罢。贾府即便没有如今的辉煌,再撑个二十年也不是问题。偏娘娘有了造化,家里要做脸,举全族之力建省亲别墅,只求娘娘更上一层。
百年贾府,孤注一掷,若压错了宝,可不就是秦氏所说“瞬间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