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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粒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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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祁枫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状态,有时候和奶奶在街上偶遇,奶奶会邀请他到家里玩,但他再也没见到过余茫。
和余茫的见面也停留在了那一晚。
之后他又多做了一份兼职,为了可以再买一个更好的吉他。
偶然一次,他在学校里见到温辰,温辰叫住他,跟他说余茫跟他奶奶搬到了其他地方,具体原因不清楚,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了。
祁枫没回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其实他隐约猜到了,大半个月没见,或许又是不辞而别了吧。
但是为什么要跟他说呢,他不明白也不太懂。
那天中午他没有吃饭,而是跑到学校的天台上吹风。中午天台上人不多,因为天气太热,大家大都选择在班里或食堂就餐,只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坐在一个角落里吃泡面,因为离得远,祁枫闻不到香味,也没有太多食欲。
天台下面是小卖部,说是小卖部里面却大到应有尽有,一下课,就挤满了人,尤其是热天气,没几个人愿意去食堂,都是去小卖部买盒泡面,嘴里咬着根烤肠和饭友七嘴八舌的挤出人群,祁枫俯视着他们,有一丝烦躁从心里划过,又很快消失。
他也不知道温辰为什么会对他说那些,或许是他随口一提,或许是余茫跟他叮嘱的。
如果是叮嘱的为什么不亲口和他说呢?
祁枫不理解,如果不愿亲口说出的话为什么要说呢,找人帮忙说不就是没有诚意吗?
没有诚意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呢?
祁枫又想起那天余茫对他说的“以后你妈妈再这样你来我家。”
那他倒是给他一个家让他去啊。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祁枫还没受到李青岩的再次虐待,余茫倒是先收拾包走了。
天气渐渐转凉,祁枫身上的小薄褂子已不足以帮他抵挡恶劣的天气。
他只能多穿几件,像个臃肿的小包子一样,里三层外三层,用薄薄的布料,来抵挡冬天的寒冷。
那天之后的每一天他过的都很平淡,温辰没再多事的找过他麻烦,有时见到他还会和他打招呼,他受宠若惊又避之不及,只笑着点头。
李青岩又交了个小男朋友,这几天都没在家住。那小男朋友比她小了好几岁,虽然她没有把他带到家里去过,但他在便利店门口遇到过两人。
对方是个小白脸,看着只有25、6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但是样貌姣好,李青岩依偎在他怀里,他那小男朋友手里捧着一盒关东煮,自己吃一口,再喂女人吃一口。
祁枫躲在大树后面看着他们,那东西他自己都没舍得吃过,他那不爱他的妈不知道和她不同的男朋友吃了多少次。
他知道她妈能交到小男朋友全是靠的钱,他妈在酒吧工作,长得有些姿色,工资还高,遇到的都是没文化没能力的帅哥。李青岩拿几张红钞票就把他们骗走了。
但他妈宁愿把钱都花在不爱她的男人身上也不愿花在这个爱他的儿子身上。
自从被李青岩领回家,他就再也没跟人打过架。
李青岩不让他惹是生非,他就不惹是生非,李青岩让他睡杂物间,他就乖乖的睡杂物间,李青岩让他不要进自己房间,他就不进她房间,李青岩带了男人回来让他滚回出家里不要回去,他就滚出去当这个家里没他,李青岩说他是杂种,他就真把自己当杂种看。
李青岩是他妈,她说的话是什么就是什么,板上钉钉一样。
祁枫一直这样认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家,一个仅仅能提供他生活睡觉的场所。
李青岩一心全在谈恋爱上,根本没在他这个儿子身上用过心,他妈妈曾经告诉过他,他是因为她和一个男人的失误才来到的这个世界上。
和那男人离婚后,李青岩让他不要在外面喊他妈,因为她从来没和她的男朋友说过她有一个孩子,她对外的身份永远是一个没结过婚的大龄剩女。
没人要的孩子就是这样,祁枫早就习惯了,他从来没有奢求过谁会为他停留哪怕一刻。
所以谁的离开并不会牵动他太多的情绪波动,哪怕那人给过他始料未及的温暖与快乐。
祁枫是没感受过那样的温柔,但他从不会渴望,那天药店的一股暖流,现在想想,似乎也只是温暖了他的皮肤,还没来得及温暖他的身体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有时觉得自己不像个学生,也不应该待在学校。他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大人,时常因为自卑把自己封闭起来。
有时他又像个小孩一样,给一颗糖就会开心,把糖收走也会难过。
有时他又很倔强,倔强到别人问他什么他都不会说出口,倔强到哪怕就是骂他,打他,他也不会交出自己辛苦赚来的每一分钱。
他似乎对什么都没有感情,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又好像不是这样的。
在他心里有两个小人,一个是讨人喜的自己,一个是讨人厌的自己,当他因为成绩被老师夸奖时,心里那个讨人喜的自己就会跳出来,当他听到别人说他是个孤儿,不愿与他玩时,心里那个讨人厌的自己就会跳出来。当他觉得孤单的时候,这两个天壤之别、永不相见的小人又成为了朋友。
但当他见到余茫时,这两个小人就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白皙的外壳,但他却没再感到孤独。
余茫像是赋予他尖刀的少侠,他喜欢余茫那份顽强、固执的性子,更喜欢他的脾气。
但对于从没感受过温暖的祁枫来说,余茫的突如其来不如不来。
心里的东西永远只能待在心里,拿不出来也赶不出去,遇到事情,终究只能靠自己的理智与能力去解决。他没有能力,只能用仅存的一些理智去为自己辩护,但这并不能帮助他什么。
温辰是晨阳街的小霸王,经常恐吓家里有钱和他这种自己打工的胆小的孩子要钱。
直到见到余茫,那条街的少年似乎都摆脱了温辰的骚扰。但余茫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他会通知所有人吗?还是只通知了他?他为什么通知他呢?或者说他为什么只通知了他呢?
对于余茫,他知道的很少。
以前的他什么样祁枫早就忘了,他记忆不是太好,可能是被他妈打的,也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想着记住。
印象里,他总是见面不到个月就会离开的过客。
他家里有位老奶奶,奶奶人很好,遇见小朋友总喜欢往他手里塞冰糖,跟他们说不要欺负余茫,那是他孙子,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还嘱咐他们早点回家,不要让家人担心,而后又自言自语的问自己的孙儿怎么还没回家。
但奶奶不知道,余茫是整条街的英雄,他不但不会被人欺负,还经常救下被人欺负的孩子,他就是其中一个。
祁枫之后被老奶奶邀请到家里玩过,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一周后,当时余茫不在家,祁枫坐在沙发上,等奶奶给他拿冰糖,看着奶奶手里的糖,祁枫笑着道了谢,把几块冰糖全塞嘴里了。
看祁枫这么喜欢吃,奶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余茫最不喜欢吃这个了,因为齁甜,不过他喜欢喝糖水,甜甜的,有味道。
说着奶奶又起身,边小跑向厨房,边和祁枫搭话。
奶奶温柔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小余一会儿要回来了,在外面待一天肯定渴了,我得给他泡一碗糖水,正好也给你来一碗。”说着奶奶拿出两个盛满水的小碗,各放进两块冰糖,等它融化搅和搅和,一碗递给祁枫,一碗留给余茫。
两个小碗,一个上面是海绵宝宝,一个上面是派大星。奶奶看祁枫盯着碗看,跟他解释说,家里只有两个碗,海绵宝宝的是余茫的,派大星的是她的。
奶奶把带海绵宝宝的碗放在祁枫面前,因为海绵宝宝的比派大星的大一些,装的糖水也多些。
糖水很好喝,很甜,甜而不腻,入口丝滑,喝了糖水之后,他也有些不喜欢吃冰糖了。
确实腻,腻的人嗓子眼难受,像是咳嗽出血一般,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糖水喝干净后,祁枫两腿紧闭,双手搭在膝上,等着奶奶跟他聊天,奶奶不说话,他也不开口,只是盯着余茫的那碗糖水看,不是想喝,是在想人,想着余茫现在在干嘛,有没有口喝,想不想喝这碗糖水。
余茫家不大,东西也不多,干净整洁,客厅里只有一个沙发,破破旧旧但不脏,沙发前面是一个黄黑色的棋盘小桌,桌子上摆放着几瓶药和两只小碗,门旁边的窗沿上有一个小银盒子,里面装的是象棋,窗户下面的小圆板凳上摆着几盆花,盆子虽然不大好看,但花散发出的清香站在门口都闻得到,难怪余茫身上也有这股香味。
祁枫很羡慕他们,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羡慕,即使他们没有宽敞明亮的别墅,也没有一桌的美味佳肴,更没有太多的亲戚朋友。
但他就是羡慕,羡慕时时刻刻都被奶奶牵挂想念着的余茫,羡慕无论奶奶和谁聊天聊什么话题都会聊到他的余茫,羡慕有这样一位和蔼可亲奶奶的余茫,也羡慕着有个可以处处向人炫耀自己有个帅气懂事孙子的奶奶。
但这种羡慕很快又转换成了担心,在找奶奶玩的时候,他总是能看到几个面相不善的壮汉在他家门口徘徊,样子不像是在等人,像是监视,更像是囚禁,生怕猎物从手中跑了一般。
那时他又觉得余茫的生活应该和他差不多,但他知道余茫和他不一样,他顽强、独立、倔强,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让人害怕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知道余茫为什么搬走,但他还是不舒服,不开心。
在帮助他之前,余茫从温辰手里救过几个被霸凌的少年,听他们说,余茫为了帮他们,还和温辰打了架,每次温辰都输的很惨,最后认余茫当了大哥,巷子里的小孩再也没受到过欺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几面之缘的少年,因为不辞而别,就能让他眼眶温湿。
而从未渴望过关怀的那颗心,也随之牵动了去。
直到广播站的音乐响起,祁枫揉了揉眼睛,尴尬的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在意,戴上口罩溜走了。
音乐响起了前奏,只几秒钟,祁枫就知道是《晴天》,他又开心起来,踩着音符般的小碎步向小卖部走去。
没有谁会一直停留在谁的世界里,但是能遇见哪怕仅仅一面,也足够他开心很久了。
时间就这样过了四年,他很努力的改变自己,也知道自己要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需要也没必要变成一朵玫瑰,因为世界上没有人和事需要或促使他成为一朵引人注目的玫瑰花,但他至少要当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哪怕嗤之以鼻,也不要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