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春天》李七月

14、Chapter14

　　接下来几次输液，梁颂萓没让周樾陪。

　　半躺在病床上，盯着窗外的天，累了就订好闹钟眯一会，不累的时候就和同病房的大妈聊上几句。

　　梁颂萓觉得她有必要调整调整自己的状态，她的生活不能只有只有周樾，喜怒哀乐被另一个牵引着在某种程度上是生活中的一种小情趣，但长此以往的放任下去，就会变成梁颂萓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不会允许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那一类人，这是她立足于这个社会的底线。

　　——

　　梁颂萓出院那天，梁音开始放暑假。

　　严格来说，这并不算住院，梁颂萓依旧是每天来医院输液，有时候带本书，有时候带个电脑在床上敲敲打打，三四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输完液就回家，第二天再来。

　　但这天梁音还是来接她了。

　　过不了两天她就要外出集训，两人决定去吃一顿。一来庆祝梁颂萓出院，二来当为自己集训践行。

　　顾及梁颂萓身体刚好，吃不得重油重盐的，两个人最后去了一家粤菜馆。

　　梁音点了一道赤酱黑叉烧，一道石锅黑椒牛仔骨，然后把菜单递给梁颂萓。都是肉菜，梁颂萓吃不来，就加了一份白灼菜心和一碗老火靓白粥。

　　她没什么胃口，没吃几碗就放下筷子。

　　那边梁音吃得正起劲，梁颂萓不禁感慨，还是做学生好啊，能吃能睡，什么都不用想，有什么想做的想学的，家里都尽可能支持，最令他们头疼的估计也就只有考学这么一件事了，不像她，又要拼事业，又要开始学着照顾家里人，没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时候。

　　“哎你们高中生除了学习，还有别的烦恼吗？”梁颂萓喝一口茶，漫不经心的问。

　　“当然。”

　　“比如呢？”

　　“黑塞有本书，我跑了三趟图书馆都没借着。”

　　“没了，这也能叫烦恼？”梁颂萓很是不解。

　　“看你怎么定义烦恼。”

　　“怎么定义？”

　　“要是为了车子房子想破脑袋的烦恼，我们没有。”

　　“那请问你们的烦恼是……”

　　“比如现在，你觉得我们没有烦恼。”

　　被定义的是烦恼，而不是烦恼的诱因。一切让人感到不顺心的事物，就叫烦恼，无关乎大小。

　　梁颂萓有点羞愧，好歹自己也是个作家，再怎么不济看过的书走过的地也要比眼前这小屁孩多，但是今天偏偏就被她这么几句话给哽住了。

　　或许，寻找对抗惯性思维的方法，是人应该要为之奋斗一生的母命题。

　　当年她入这一行的时候，带教的老师说得最多的就是，作为一个作家，最忌讳的就是想当然，所有的“想当然”都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

　　蒙头往前走只会把路越走越窄，梁颂萓有点庆幸回到丰城的这个决定。

　　有时候，慢即是快。

　　她掏出手机，打开购物网站，下单了一套黑塞的书。

　　吃饱喝足，梁颂萓去买单，然后去了一趟洗手间。

　　可能是并没好全，镜子里的人病泱泱的，没什么气色，再加上她今天又是纯素颜，连口红都没抹，愈加衬得脸色苍白，仿佛风一吹就能刮倒。

　　出来的时候，头有一点眩晕，梁颂萓停住扶墙，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刚要抬脚往前走，碰见迎面而来的周樾。

　　周樾有一发小一直在丰城，得知周樾回来了，说什么也得把人叫过来聚一聚。周樾原本想拒绝，但是得知对方没叫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只是简单吃吃饭，于是就来了。

　　“梁颂萓。”周樾喊她。

　　几天不见，她瘦了。

　　“好巧，你也来吃饭。”梁颂萓回他，站他面前，却不看他眼睛。

　　“嗯。”

　　两人间一阵沉默。

　　周樾是有感觉的，这段时间梁颂萓在躲他。他给他发微信，她只回复简单的语气词。问她身体好些没，她回，好了。

　　今天这个轻飘飘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哪里是好了。

　　周樾有一点生气，气她敷衍自己说身体已经好了，气她这些天急转直下的态度。

　　他一生气，眼神就变得深不可莫。

　　梁颂萓对上他的那一瞬，她慌不择路：“那……你先忙，我先走。”

　　说完便侧身从他身边经过。

　　周樾没打算放过她，他伸手拉住她，梁颂萓脚步一顿，耳边净是他的呼吸与心跳。

　　“我送你回去。”

　　不是询问，是命令。

　　梁颂萓去挣他的手，但他握得牢，没让她如愿。

　　梁颂萓放弃挣扎。

　　“我不要。”

　　“不行。”周樾的语气很强硬，不可撼动。

　　梁颂萓听见这句“不行”就来气。

　　“为什么不行？凭什么不行？你是谁啊你就管我？”

　　她眼睛红红的，带着厚厚的鼻音，开口却满是委屈。她就是要气死他，她就是要说这些会让他伤心的话，凭什么要让她一个人受委屈，回头他调整好了，拍拍屁股就回北城，那她呢？

　　她用另一只手去推周樾，但是徒劳。

　　周樾站在那，像一堵憨实的墙，任梁颂萓怎么推，他就是不动。

　　他现在也很生气，他明明担心她担心得要死，可她却要说这些伤人的话。

　　他还以为，他于她而言和别人不一样，至少，至少对他来说，她就和别人不一样。

　　梁颂萓说完那句话，良久周樾松开手。

　　梁颂萓听到弦断掉的声音。

　　她知道要怎么对他，他是骄傲的，始终都是。

　　她从来不希望他低头，可是今天她却亲手把他的头摁进土里。

　　梁颂萓心疼得要死。

　　周樾没再拦着他，而梁颂萓也不做停留大步往前走。

　　周樾盯着她的背影，单薄，倔强，像秋天的一片落叶，风一吹就开始打旋儿，就是不愿轻易落地。

　　梁颂萓边走边整理好自己去找梁音，她打的车到了。

　　周樾站着没动，站在窗前，看着两人上车。

　　许久，直到看不清车的尾灯，周樾才回包厢。

　　——

　　梁音在七月中旬出发参与集训，梁颂萓也参加了丰城电视台组织的公益活动。

　　“予她行”是丰城电视台每年都会发起的卫生巾捐赠活动，主要是面向山区的女孩，今年的目的地是芷江，为期三天，梁颂萓作为志愿者参与到这项活动中来。

　　芷江属于山区，虽然同丰城相距不过百里，但是地形气候却相差甚远。这里多山，再加上处于雨季，山路蜿蜒泥泞，前半程还有车能行，后半程全靠脚走。

　　深一脚浅一脚，泥巴附在鞋子上，梁颂萓感觉自己的鞋子有千斤重。走不了多远就必须停下用树枝将鞋子边缘的泥巴调掉。停停走走，平日里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三个多小时。

　　一大早天没亮就出发，中午才终于到芷江镇南坪村。这三天，志愿者吃住都在当地。他们需要把募捐过来的卫生巾和内裤分发到每一个女孩手里，需要给她们上生理知识课，需要有影视录像生成好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项公益，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女孩能够拥有健康安全的经期。

　　他们计划第一天，他把卫生巾分发下去，然后挨个走访了这些女生的家。第二天开始教授生理知识的相关课程。

　　但因为下雨，整个行程都被推后，甚至一度面临取消。出于安全考虑，只能等雨势变小再行动。所以第一天一整天，只有在下午雨势转小的那段时间里，志愿者们才趁机穿着雨衣整理东西。

　　电视台有负责拍摄的工作人员，把这些志愿者冒雨搬东西的画面拍下来，回传到工作群中，并引发了广泛的转发。

　　公益这件事就是，你可以说他或许是某些人的别有用心，但是你不可否认，对于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来说，这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困境。

　　比起动机是什么，被看见其实更重要。

　　即便雨势转小那也是相对于上午而言，梁颂萓穿着雨衣在雨里一趟一趟的跑。雨水砸在雨衣上的声音像密密麻麻的钢珠落地声。她很少见过这么大的雨，天黑沉沉的，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雨水就从这个窟窿里被倒灌进来。

　　她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和同伴小心。

　　——

　　丰城。

　　周樾挂断电话顺手点进朋友圈，刷到了周淼的朋友圈。

　　周淼在电视台工作，今天整个台里的人都在转发“予她行”志愿者冒着大雨搬物资的照片，她也不例外。

　　雨势太大，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晰，但是周樾还是捕捉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么大的雨，她身体好了吗？

　　周樾已经顾不上生气，只有担心。

　　他叹一口气，顺手点了个赞，然后退出来。

　　一夜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满脑子都在担心她，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打开手机，却看到弹出来的头条新闻：今天凌晨一点，芷江发生特大泥石流，目前已致17人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