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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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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烈日当空,秋老虎来势汹汹,好似不愿离开这一年的夏天。
盯着店里的员工把新到的咖啡豆都送进储藏室后,陈玦开车前往好友家。
好友叫方宜年,开家庭式犬舍的,主要培育查理王小猎犬。
陈玦边开车边叹气,觉得此行纯粹是自找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他单身多年,一个人生活惯了,前几天几个朋友聚会的时候,方宜年说他身边冷冷清清没个可心人儿,看他可怜,大手一挥说干脆我送条可心狗给你作伴。
想到平日一个人安静的家里要多条小狗,陈玦的大脑还不太能反应过来。
方宜年繁育的那种狗陈玦去他家的时候见过好几次,中小型犬,幼年的时候奶味十足,巴掌大的脸上两扇下垂的Q弹大耳朵,尾巴短短细细的像根小天线,模样憨态可掬,看见人就直摇尾巴。
每次看到那画面心里都软乎乎的,恰巧那天陈玦愣了神,等回神的时候,再想拒绝也来不及了。
他的咖啡店开在市中心,方宜年的犬舍在郊区,路上得开两小时。
到的时候方宜年正和女朋友吃饭,他说:“吃了吗?没吃一起。”
陈玦道:“不了,最近健身,控制饮食。”
方宜年没再劝,让他自己转转,还给他指了个百十平米的大房间,说里面的幼犬都还没给新客选,喜欢哪只自己挑。
陈玦开门进去,入目是围栏隔着的两三个个区域,里面都有五六只小犬,看着不一样大,可能是不同窝次。
它们有的在晒太阳,有的在水碗边喝奶,见到人来短短的尾巴可劲儿摇,四肢也短短的,努力趴在围栏上的样子特别萌。
陈玦虽然对小狗没多少特别的感觉,但这奶团子谁看都心软,便忍不住俯下身去挨个摸一摸。
等每个都雨露均沾到了,他开始思考方宜年让他选狗这件事。
陈玦路上琢磨过了,活力太旺盛的不行,会拆家;粘人的、有分离焦虑的也不行,他店里事很多,不能时时都陪着它;虽是N年单身汉,但小洁癖一个不少,所以最好能找到一只爱干净的幼犬。
两厢结合,刚刚趴围栏的、冲自己摇尾巴的、摸过的,都排除。
看起来好像没剩什么可选的了。
这时,方宜年吃完饭过来了,问他选好没有,陈玦刚想说没有,转身的瞬间便看到一只漏网之鱼。
是一只两三个月大的小犬,正趴着睡觉,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朝天放,两扇发育得极好的大耳朵已经能捯回来盖着眼睛,阳光从窗户里斜射进来,照得它毛茸茸的轮廓泛起柔和的光晕,像个刚下凡的小天使。
四肢小幅度划拉着,可能在梦里追喜欢吃的小零食。
陈玦手一指,说:“我要那只。”
方宜年顺着看过去,说行。
可能这一指的威力有点大,下一秒小天使醒了,小狗眼懵懵打开,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样子。
它确实不知道,因为它压根儿就不是一条纯粹的查理王小猎犬。
这么说不完全正确,应该说之前不是。
问:它本来是什么呢?
答:一只年少无知、命途多舛的小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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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精怪原本是精灵族的神树上结的一颗果子,外形硕大无比、外壳晶莹剔透,他百年来汲取神树精华和日月之晖,最终得以塑成一具肉体凡胎,落地成人。
因为他出身得天独厚,一直在这个长辈那个长老怀里哄着抱着,从小便养成了作天作地、无法无天的性子。
出来混迟早要还。
一日,大族长百岁寿辰。
年长一辈代表全家为族长送礼,年轻一辈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小辈们你追我赶童趣盎然,入目皆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每到这种场合,小精怪便无人看顾——本来嘛,他无父无母,是落胎于神树上的一枚果子。
没人管就撒丫子疯玩。
小精怪在桌子下玩闹,那处光线昏暗,他在底下寻寻觅觅到处摸索,猛地看见两撇秀长的丝线,触手柔顺温凉,手感甚好,一时爱不释手,觉得很适合拿来翻花绳。
为了留作记号等会还能玩,他把这两撇丝线绑在了桌角上。
不一会儿,寿宴的正席开始,老族长作为今日大宴的主角,起身给众来客祝词。
就在这时,下面突然传来一股猛力,牵引着他的下巴砸在琉云桌上,然后身形不稳,头朝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旁边站着的几位族中长辈霎时心惊,想扶自己的老哥们一把,没成想直接被带了下去。
就这么你拉我我绊你,一个带一个的,最后连点成片,闹了个人仰马翻。
精心筹备数月之久的寿宴狼狈收场。
这下小精怪算是踩到老虎尾巴了,任凭平日老族长如何对他宠爱有加,当下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待老族长一番休养过后,小精怪被提溜到堂前,他正准备像以前闯祸被逮时一样,使尽浑身解数撒娇装乖,无奈老族长看他鬼灵精的样子太气人,直接不理他,宣布要把小精怪流放到外面的人世去,为期一年。
每年精灵族都会有不少人自愿下山行医,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小精怪总会缠着要听山下的见闻。他知道,对比山上整日游山玩水酿酒品茶的逍遥日子来看,人的生活丰富有余,自由不足。医生是直面人性的行当,在同族讲述的故事里,小精怪也知道人不似精灵族那般与世无争,总陷在是是非非中不得脱身。
因此,小精怪这会儿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不是下山,这是要下火海。
话音刚落,族里的几位长辈都对小精怪投去怜惜的目光,可这次他闯的祸太大,现场人声寂寂,在族长的威压下,没人敢出来为他说话。
小精怪闻言腿直接软了,倒下去抱住老族长的腿撒泼打滚,再不见平日的嬉皮笑脸、浑不在意。
老族长不吃他这一套,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之前在他手上吃的教训太多,这一刻不说有多少对付小精怪的智慧,警醒总不缺。
他腿一让,尽力扭过来不看他,继续说:“精灵族与人生活习惯迥异,安全起见,你初到人世的时候先不要以人身示人,我给你寻了个小犬的壳子用着,等确定周围安全了再化作人形。”
小精怪看族长心意已决,低着头,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来让族长扭转心意,半响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其实我在这里就是最安全的。”
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但我们不太安全,在场的所有人心里暗道。
老族长是个心软的人,见从来活泼的小辈现在像霜打的茄子,一时不忍,可覆水难收,便跟他解释:“你生性顽劣,成年一年多了行事仍不知轻重、不顾他人,这怎么得了?族人们与你相亲,你可以肆意横行,可是旁人却不会如此宽容大度。”
一想到自家孩子有可能会把别人的胡子帮在桌子凳子上……老族长两眼一黑。
小精怪没说话。
族长继续说:“此去人世,就是想历练你一番,与完全不认识的人相处,学一学同理心,想他人所想,忧他人所忧,以后莫再肆意妄为,否则若是闯了大祸,我也保不住你啊。”
当然也是想耳根子清净清净,不过这个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怕伤他自尊心。
言及此处,小精怪能稍微理解族长的良苦用心,他不再挣扎反抗,乖乖地答:“那好吧。”
族长眼神流露出笑意,孺子可教也。
最后老族长使出一个利落的一指禅,小精怪的灵魄被弹出体外,人随之昏厥,□□随风消散。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小精怪看见的就是陈玦指着他说我要这只的画面。
他是谁?
从小精怪目前不到半米的海拔望去,陈玦简直是个巨人。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见的第一个人,小精怪警惕心很重,换句话说就是现在很紧张,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与人直视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所以他只敢偷偷打量他。
这个人的身量很高大,那么热的天气里仍穿黑衣黑裤,左手的串和右手的腕表是为数不多的装饰。他留着短短的发茬,没有多余碎发的遮挡让整张脸更为英挺,左边眉毛缺了一道,为俊朗添了一层冷酷。
看起来凶凶的,不好惹的样子。
小精怪在心里偷偷嘀咕。
下一秒,不巧,眼神转换间和陈玦正好对视,眼珠一转像做贼般移开,小精怪惴惴:“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鸡贼的样子不像这个年纪的小狗能有的神态。
人尴尬的时候都会很忙,为了逃避被抓包,小精怪又低下头打量自己。
这一看差点和地板亲密接触——底盘太矮了,腿只比老族长养的乌龟长一点点,想也知道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威风凛凛,英姿挺拔。
怎么回事,他精灵族人见人爱的小精怪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过任心里怎么山崩地裂,面上还是不敢放肆,在精灵族横行十八年的经验告诉他,做坏事前一定要找好靠山,目前人生地不熟的,装乖最保险。
正自闭的时候,陈玦来到围栏边把小狗抱起来,它现在才两三个月大,全身捏着都是软乎乎的,手感很好。
被抱起来的时候不乱挣扎,看来性格应该很乖巧。
陈玦把手放在湿润的小狗鼻子那里,让它熟悉自己的气味,再从鼻子抚摸到活泼摇摆的尾巴,动作轻缓,以这样的方式向它释放善意。
小精怪整个过程都迷迷糊糊的,不见之前心里问窝里横的傲气,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知道被摸得很舒服,就像是睡饱了想伸懒腰的那种懒洋洋的舒服。
他忘了五分钟之前下的论断,转而食髓知味地想:这个人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