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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晚餐的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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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当初不把你生下来会更好呢?”巨大的人面鸽盯着陈梁舟喃喃自语。他缓缓俯下身,把脸凑近。
那张巨大的鸽子脸上镶着的两颗黑眼珠子突然好像变成了摇曳的烛火,吸引着陈梁舟看进去。她感到精神恍惚了起来,脑子里有股令人发麻的暖流流过,像是深冬的烟花乍开,又像是被母亲子宫所包裹的幸福感。那一瞬间,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安心地待在巢穴里。
而此时的父亲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他也许不该开始这个计划。那么要就此舍去自己的女儿,或是继续?只要他轻轻地一击,这个不安定因素的颈骨就会直接断裂,头骨粉碎,脑浆迸发。那个场景不需任何想象,就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但是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的投入,让他举棋不定。更何况,这绝不是一个好时机。母亲早就起疑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等下一个十七年。
母亲,母亲,又是母亲,唉……要是梁舟再乖巧一点就好了,大概都已经知道出去的时间了吧。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按照剧本走呢?偏偏在这时候……
这样激怒自己的敌人可不是明智之举,而且试探得也太明显了,父亲遗憾地叹气,真是蠢货。
就这样凝视了面前的女儿一会,他抬头看了看将暗不暗的天空,准确来说是穹顶,内心盘算着一些什么,终究是松开了紧绷的肌肉。
不管怎么说,晚饭还是很重要的。更何况再怎么样,也只能继续下去,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坚硬的翅羽刮过陈梁舟的额角,他解开了催眠。
“走吧,梁舟,奶奶还在等我们呢。”父亲状若无事地抖了抖翅膀,嘲讽地看着陈梁舟,咧开嘴,“别让奶奶亲自过来催你,那可是大不孝。”
当那轻轻的“孝”字落下时,陈梁舟仍有几分恍惚的眼神瞬间带上了惊惧:今天不会死这种东西说到底不过是我的猜测。会死的,会死的,绝对会死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刚绝对是要杀了我,怎么办,怎么办,那我今晚逃跑的话也会死吗?
人类最大的恐惧不过是来源于未知,因此当有事情超出自己一贯的认知后,惊慌与恐惧也可以说是常态。
现在让陈梁舟恐惧的根源不是父亲似有若无的杀意,而是他超出自己十七年认知的非寻常举动。
他想要干什么?这六个大字不断盘旋于她的脑海中。
她偷偷地看自己正在前面带路的父亲,不,那不能算是自己认知中父亲单调的剪影;应该是真正的陈佳龙这个生物。
陌生,全然的陌生,这个陌生的东西在阴暗的乡间小路上走着……
那她回忆中的父亲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啪嗒,啪嗒,父亲的鸟爪沾到了湿润的泥土。
别去在意。
啪嗒、啪嗒……
前面隐隐亮起灯光,快到地方了。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我还有价值,草木皆兵可是大忌,保持呼吸,她告诉自己。
现在还活着,完整地活着,这个事实勉强让陈梁舟打起精神向远处的奶奶问好:“我们来啦——”
“诶——刚好开饭,你们正赶巧,快坐快坐。”奶奶依然热情招呼。
陈梁舟看着父亲落座,转头问: “今天吃什么呀?”
“是啊,吃什么呢?猜猜看?哈哈哈哈哈……”
“看,杀了只鸽子给你补补,今天第一次见面,我看中午那顿饭还是太简陋了,都没吃饱吧。”奶奶笑弯了眼睛,尚且可以算是年轻的眼睛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和爱意。
她像是揭露惊喜一样,揭开了桌上大锅的盖子,展示她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的成品。里面勉强看出来像是婴儿般蜷着一只脱毛的红烧人脸鸽子,翅膀与脚双双缚于胸前。
紧实的肉质挂着着浓稠的汤汁,展现出漂亮的糖色。腿骨关节,肘部,肋骨都被煮脱了形,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那种软烂酥嫩的口感。
鸽子的脸被恶趣味地硬是拧了过来,就这样直愣愣地朝着食客,它的眼睛里嘴巴里塞了一些入味的调料,脸被煮成了漂亮均匀的酱色,一些处理得不好的皮肉被煮得翻滚蜷曲,多少失了些美观。
菜肴的香气一下子弥漫开来,浓油赤酱,让人食指大动。
父亲的喙张了张,像是在闻味道,他对于这道菜立马给予了盛赞:“好久没见阿娘你做这道菜了,看着好香,还是农村土灶给力啊。”
“哎哟,也不知道手艺有没有下降……但是散养的灰鸽子肯定好吃,待会你好好尝尝。”奶奶呵呵笑道,可爱地歪歪头,不好意思地摆手。
接着大伯母也走了过来,“诶,谁叫阿龙你刚刚在那里聊天,你来帮忙做菜的话就可以像我一样偷摸夹一块尝尝。”
大伯母打趣地笑着,一边给陈梁舟塞了个碗,眨眨眼,“趁热吃,我们难得吃一次呢。”
陈梁舟压下自己的恶心,稍微笑了笑,为难地推拒:“不了,我不大喜欢吃禽类,我觉得它们都有股腥味。”
大伯母脸色佯作一沉:“那要么是烧得不好,要么就是肉不新鲜了。哪里像我们,现杀现烧,处理得也干干净净,你就尝一块就知道不一样了。”
说着就上前连着皮撕下了一块软烂的肉,夹到陈梁舟的碗里,凑到她耳旁悄悄询问:“要嗦骨头吗?里面有骨髓,很香的。”
感受着耳畔人面鸽呼出的腥臭气息,陈梁舟手捧着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就像轻飘飘的羽毛落在手心,却把她钉在原地。她不知在想什么,挂着上翘的嘴角望向了一旁等待正式开饭的父亲。
不巧,父亲也对上了她的目光,先是一愣,再饶有趣味地用眼神点了点她手里的碗,不吃吗?她几乎可以听见父亲在这么说。
不要,不想吃,她试图张张嘴,想要徒劳地向父亲求助。但是又想起来时路上的疑虑,手紧了紧,低下头,死死盯着那碗里两块肉,热气腾腾的,吸满了酱汁。
她再次感受到了幼年时期朝父亲求助的那股无助。
“梁舟,是不是想配饭吃啊?”父亲的声音不大,却是另一记重锤,言语中的戏谑让她内心升起不住的憎恨。
她机械地看着父亲乐呵呵地拿着饭抄给她挖了一口饭,拨弄了一下汤勺,撇去浮沫,舀了一勺汤汁倒到她碗里:“好嘞,肉质配饭,还是你会享受啊。”
父亲揉了揉她的脑袋,鼓励地笑笑:“吃啊,不吃就凉了。”
“嗯……不、”陈梁舟咽了口口水,看了眼父亲,父亲的翅尖轻轻划过她的衣角。她能感觉到羽毛划过那细微的气流,每一根绒羽都在暗暗发力。
她明白了。
缓缓把碗凑到嘴边,扒了一口饭,嚼了嚼吞下去:不愧是鸽子,真鲜啊。
又咬了一口肉,真鲜啊,不愧是鸽子。
接连几口饭,囫囵吞枣尽数扒进嘴里,真鲜啊,真好吃,这鸽子就是鲜啊,太鲜了,鸽子就是这个鲜味……
真好吃,怎么会这么好吃呢,怎么会这么好吃呢,以前怎么没发现鸽子这么好吃……陈梁舟继续嚼着饭,不对,不能吃这么快,要细细品味才是。
那我,是不是也这么好吃啊?一样的,我只是在吃我自己……
说到底,吃什么不是都一样吗?父亲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会更好吃吗?应该会吧,毕竟更像鸽子呢哈哈哈哈……
她沉迷在这碗肉汁饭里,恍然不觉正式的晚餐已经开始。大家都到齐了,纷纷落座,父亲也转开他的眼神,开始和家人们攀谈。
“这么好吃吗?吃这么香。”堂哥坐到她旁边,奇怪地欣慰地看着她。
她突然停下,放下筷子,扭头对上堂哥的眼睛:“你要来点吗?很不错。”
”你吃饱了吗?”堂哥不理会她的询问,反倒抛出另一个问题。
“嗯?稍微有点。”
“你这碗给我吃呗。你继续看你的手机玩去。”堂哥直接接过她的碗,把剩下的都倒进自己嘴巴里,顺带给她塞了部手机。
她抿了抿嘴,感觉满嘴腥气从胃部返上来,太鲜了,太恶心了。
然后涌上来一股怒火不知冲谁而去,只得复杂地看着大快朵颐的堂哥,小声道了声谢,就发现手机微微一震,跳出来一条提醒事项:“最好吐出来。”
“如果我女朋友发消息过来的话,你帮我回一下就好了。”堂哥扒拉着菜,侧头懒洋洋地示意她看一眼手机。
“哦,她说你送的生日礼物有点丑。”陈梁舟打开提醒事项,删掉那条提醒,朝堂哥晃了晃手机。
他满意地点点头:“去玩吧。”
为数不多的默契让陈梁舟稍微舒服了一点,扫视了一圈,发现没人在看她。打算再看看什么有用的信息,正要打开搜索引擎,一根发丝轻轻扫过脸庞。
“兄妹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让奶奶听听呗。”奶奶从旁边凑了过来,看了眼手机。
她突然咧开嘴:“梁舟要搜什么好玩的东西吗?奶奶不怎么懂手机,来教教我吧。”
几乎是蛮横地抢走了手机,又笑着把脸靠在陈梁舟的肩膀上。
接着,什么东西变了,陈梁舟感觉到坚硬冰冷的喙碰了一下她的耳垂,她不敢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