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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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父带着李心灼东拐西拐，还坐了很长时间的公交车，最终停在了一幢单层小别墅前。
他放下李心灼，拉着男孩冰凉的小手，走上前去，曲起手指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微胖男人满脸不耐烦地走出来，在看清来人是柳父后，他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其变脸速度之快让奥楚蔑洛夫(《变色龙》中的角色)见了都自愧不如。
“嗨呀老弟！怎么才来呀？等你好久啦！”
是等他的钱好久了吧？李心灼听了男人的话，低着脑袋悄悄撇了撇嘴。
等一下，为什么我能听懂啊？！难道我已经无师自通意语了吗？
李心灼仔细听了一会儿男人和柳父之间的对话，又扭过头去看周围的门牌、路牌等一切带字的东西，最终确认自己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意语。
“……嗯，以后他就拜托你照顾了。（意语）智明，过来。（中文）”
听到柳父叫出那属于原主的名字，李心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他走到原主父亲身边，同时在心里把改名的事记了下来。
柳父缓缓蹲下身，抬起双手虚握着他的肩膀，用中文道：“智明，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需要离开很久很久，以后你就跟着这位先生生活，要听他的话，明白了吗？”
不是询问，而是吩咐，是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的命令。李心灼忍不住想如果是真正的柳智明这时候该会有多么绝望，母亲离世，父亲又抛弃了自己，以后都要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不认识的人生活……
不过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李心灼，这个心智早就是成年人了的李心灼。
因此，男孩只是顺从如羊羔般地点点头，然后轻声说：“我明白了。”
柳父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睛，大概是没想到男孩这么轻易就接受了现实，可能他已经做好面对孩子不知所措的眼泪的准备了。
尽管很惊讶，但柳父到底是没说什么。他站起身，想把李心灼推到男人身边，然后就告别离开。但低下头，看着这孩子清澈的墨色眼眸，柳父张了几次嘴，始终没能说出那句“再见”。
一旁的男人还以为是柳父不放心把孩子托附给自己，于是又说道：“哎呀我说老弟，把小孩儿交给我，你就只管放一百个心吧！毕竟我也是有孩子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视线落在李心灼身上。但奇怪的是，当男人第一次看清李心灼的样貌时，他突然把说到一半的话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李心灼正感到疑惑，就听到他来了句：
“老弟……你也没说你家小孩是个丫头啊……”
李心灼：??？
“……我是男的。”
听了李心灼的话，男人不可置信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又似求证般地看向柳父。
“是男孩儿。”
男人：???
“哦……哈哈，男孩儿啊……男孩儿……”男人干笑两声，然后掩饰尴尬般地冲屋子里大声嚷道：“乔鲁诺！出来！乔鲁诺！”
柳父和李心灼向门口看去，男人喊完不到两秒，他们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匆匆跑了出来，来到男人身旁往他腿后一缩，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着着两人。
男人不满他明显怯场的表现，于是伸手抓着胳膊把他扯出来往前一推，又对李心灼笑着道：“这是我儿子乔鲁诺，今年四岁，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了。来，乔鲁诺，跟你哥打个招呼！”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在小男孩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这一下的力度不小，把小男孩拍得往前趔趄了两步。
男人粗鲁地动作看得李心的直皱眉，他走上前扶住眼看就要站不稳的男孩，借着机会光明正大地观察起对方。
男孩长得极为“漂亮”。
尽管李心灼深知形容男孩子不该用这个词，但在看清对方样貌时，他一时想不出除漂亮外的词来形容这样伟大的一张脸了。
白皙光洁的皮肤，因婴儿肥而带着惹人怜爱的弧度的脸颊，还有那被刘海半遮着的，里面仿佛藏着整片森林的绿色眼睛，无一不让李心灼联想到欧洲宗教画中的圣子。
而且神态上也和文艺复兴前的画作里的圣子一模一样，眉眼微垂，嘴唇紧抿，平静中带着天生的悲悯。
除了平静，他似乎不再有别的情绪了，连刚才被男人拍那一下脸上也没出现什么明显的表情。
是因为对自己父亲的自作主张而生气，又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所以采取的消极应对吗？
李心灼代入对方的视角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突然多了个要和自己同吃同住的所谓的“哥哥”，自己肯定也会不高兴的，而且绝对会对对方抱有很强的敌意。
不过这在从小就是孩子王的李心灼看来不算什么事儿。
李心灼拉住乔鲁诺的手，唇角扬起，露出了自认为最友善、最有亲和力的笑容：
“你好啊。”
乔鲁诺没有回应，只是抬头看着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单纯在发呆。直到李心灼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才听到对方说：“…你好。”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叫乔鲁诺，乔鲁诺·乔巴拿。”
能开口交流就是好事，李心灼再接再厉，又和他说了好几句话。但除了最开始的那句问好外，乔鲁诺没再回应过他。
李心灼沉默了，一个猜想慢慢在他心中成型：这孩子……该不会是听不懂意语吧？！
一旁的柳父看着两个孩子的“交流”，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和李心灼告别。
他走上前，轻轻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瓜。也许是怕自己再犹豫起来，他没敢去看那孩子，只能刻意地将头扭到一边，假装自己在看周围的风景。
“照顾好自己。”
思索半晌，最终柳父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很难算得上告别的话，随后便收回手，转身逃一般地离开了。
李心灼看着柳父离开的背影，默默在心里和对方道了别，但转念一想，根据原主的记忆来看，以后自己应该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于是，李心灼把心里的那句“再见”改成了“永别”。
“额……小孩儿，”
李心灼收回视线，看向男人。对方正半蹲在他身边，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但那眼神与其说是在看一个人，倒更像在看行走的里拉。
见男孩看向自己，男人露出讨好的笑容，道：“你别怪我刚才把你认成丫头，你爸他跟我提起你时一直是‘我孩子’‘我孩子’这样叫的，我现在其实还连你叫啥名都不知道呢……”
这是在近乎啊。李心灼眨眨眼，顺着他的话说：“李心灼，我叫李心灼，您可以直接叫我李。”
“李…但我记得你爸姓‘柳’，是这么念的吧，怎么，你和你爸不同姓？”男人惊讶地挑了挑眉。
“嗯，我随母姓。”
男人点点头，没再纠结他的姓氏问题，而是站起身道：“我叫尼卡，是你以后的监护人兼房东。”他右手四指握成拳状，伸直大拇指后翻指向身后自己的房子道：“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要不一起吃点儿？”
李心灼的肚子很配合地发出“咕——”的一声长鸣，男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嗯……那就麻烦尼卡先生了。”
“嗨，小事儿。”
尼卡摆手手，转身示意他跟着自己，然后就向屋内走去。
李心灼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注意到乔鲁诺还没跟上。回头看去，只见那小小的孩子正站在原地盯着尼卡的背影，双手死死捏着上衣的衣角，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茫然无措。
听不懂意语（大概）导致他完全不知道李心灼和尼卡之间说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接下来该不该跟着他们进屋，要知道尼卡曾经有几次可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的行动而大发雷霆(其实那只是他在找借口发泄情绪罢了)……
乔鲁诺慌张的眼神看得李心灼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于是他走过去握住男孩的手，并在对方那双比孔雀石还要晶莹的，翠绿色的眼睛看过来时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然后拉着他向屋里走去。
李心灼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餐是很简单的牛奶麦片。估计尼卡也没想到柳父今天会把孩子送来，因此他什么也没准备，连泡麦片的牛奶都是冰箱里剩的。
尼长没兴趣和两个小孩坐在餐桌前吃早饭唠家常，于是他两口吃完自己的那份，然后端着碗走进厨房洗碗。
乔鲁诺又在发呆，他托着脸，勺子在碗里搅动着，牛奶带着麦片形成白色的小小漩涡，随着不锈钢勺子的运动轨迹旋转。
李心灼舀起一勺麦片送进嘴里，麦片还没有完全泡软，带着点酥脆的口感，谷物特有的味道和奶香融合得恰到好处，刺激着他的味蕾。饥饿折磨着李心灼的精神，因此他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餐桌上，一时间只有李心灼的咀嚼声和乔鲁诺的勺子碰到碗边产生的磕碰声。
咽下最后一口牛奶，李心灼把碗放回餐桌上。旁边的乔鲁诺还在发呆，李心灼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见他依然没有要回神的意思，便伸出手，在男孩眼前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声音让乔鲁诺那早飞出九霄云外的思绪一下子回来了，他先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在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自己父亲后才放松下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李心灼。
这孩子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李心灼在心里心疼起来，难以想象，得挨了多少打才会养成这种条件反射。
“你的早饭，”李心灼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乔鲁诺那碗已经被搅成不明糊状物的麦片：“还不吃吗？都成糊糊了哦……”
话音未落，只见乔鲁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于脆利落地把碗往李心灼面前一推。
李心灼：“……嗯？”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乔鲁诺大概率不会意语，听不懂自己说的话。至于刚才的动作…应该是以为自己还没吃饱，要抢他的那一份……？
想到这儿的李心灼沉默了，他把碗推回到乔鲁诺手边，然后在对方更加疑惑的注视下端起自己的空碗，起身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尼卡正努力地擦拭着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油渍的灶台，那上面黏腻的脏污在他的努力下一点点地脱落，显露出底下原本的金属的银白色。
见李心灼端着碗走进来，尼卡抬起头指向旁边的水池道：“要刷碗的话去那，够不到的话可以踩凳子，它就在你脚边。”
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李心灼不太想踩凳子，但他看看水池的高度，又看看自己现在的小胳膊小腿，最终还是选择搬起凳子来到水池边。
水流冲刷过浅色的塑料小碗，激起朵朵小水花。其实装过牛奶麦片的碗根本不需要怎么洗，但李心为还是洗得很认真，同时装作无意地和尼卡搭着话：
“尼卡先生，我在这里住的房租是多少啊？”
“房租啊……这个你暂时不用担心，你爸已经帮你交了一年的钱了。当然啦，后面的就得你自己交了，你爸应该把他的钱都给你了吧？”
“那我晚上睡在哪里呢？”
“你跟乔鲁诺一起睡。毕竟你也看到了，这房子没有多的房间。”
“哦……话说，乔鲁诺是还不太会说意语吗？我跟他说话他都不太搭理我哎。”
“他啊，之前一直跟他妈在日本生活的，今年才刚搬过来，估计连日语都没学全呢，更别提意语了。而且，”他往门口看了眼那个坐在桌前的小小的身影：“那小子脑子很笨，我教过他几回，可他呢？到现在了连最基础的日常用语都说不明白！要知道，这些东西可是连三岁小孩都会的！”
尼卡越说越激动，音量不知不觉间提高了很多，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愈发粗暴，把灶台搓得“唰唰”直响。
见状，李心灼默默把手里的碗放到一旁，然后关掉水龙头，跳下凳子，跑出厨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这孩子真的不会意语啊……
他看了眼正埋头吃饭的乔鲁诺，垂下了眼。
外国人，无法和周围人交流，而且还有个不负责任的爹和不知道在哪儿的妈，这怎么看都很容易长歪啊……
李心灼隔着背带裤的布料摸了摸那张银行卡，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李心灼，要教乔鲁诺意语！
说干就干，李心灼冲着厨房喊了声”尼卡先生，我出去买点东西”，然后就打开大门。
“好，我就不跟你一起了，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身后传来尼卡的声音，李心灼随口应了句，没去管他那明显不负责任的行为，走出门，朝着随便选的一个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