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暮山烟光

6、逃离

　　“生活费？那些钱我前些年才从保姆手里拿回来，整整十七年，没有人来看过我一次，第一年那个保姆还有所收敛，后面呢？有时候我都会感到神奇，人与人的差异居然可以大到这种地步，我仅仅是呆在她的视线里便会招来她的不满，动辄打骂。”
　　说到此处，柳宁顿了顿，“不过也没有很久吧，十五岁后我便开始反抗她了，真是煎熬啊，于是我就在想…”
　　他的目光扫向我，好似游荡的毒蛇，带着令人胆颤的恶毒与审视：“小锦，你呢？你应该过得很幸福吧。”或许还有一点落寞？我看不明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父亲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不知道那位保姆曾做出这种事，这是我的疏忽，云声因救你而死，我无法面对你，但可以给予你补偿，还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您要驱逐我吗？”柳宁叹了口气，接着好似想起什么，语气都有些轻快，“既然又要离开了，那离开前告诉你一点秘密吧，小锦。”
　　那样温柔和煦的声音，我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字里行间都渗出细密的阴冷，怎么又是秘密？我简直要畏惧起这两个字来，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柳宁的话语却不会随着我的心意停下。
　　“其实那条蛇，是我自己带着的。真好，小锦没有让我失望，不然的话，我要拉着你一起去找柳阿姨的呀。”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柳宁的事，甚至我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他。
　　“我想看看柳阿姨的孩子，在她父亲的悉心照顾下，长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配得上做柳阿姨的孩子呢？也会那么善良吗？还是长成了一个坏孩子？”
　　他居然是这么想的。
　　那真是可惜了，若是让他知道我跟父亲这些年几乎是形同陌路…我多少有些冤枉。算了，总归我过的得实要比他好一些。
　　“真是养了头白眼狼。”父亲怒极反笑，“如果不是看在云声的份上…滚吧。”
　　“如您所愿。”说着，柳宁便起身离开了。
　　我同父亲回到家中，心绪不宁。
　　“这么多年了，到底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问父亲。
　　父亲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他低沉着声音，说：“对不起，锦瑟，是我一直接受不了你母亲的离去…是我的懦弱。”
　　是不是如果他早些告诉我这些事，我就不会遇到柳宁？是不是我就不会这样孤独地长大？
　　可是父亲也只是哀痛于母亲的离去，柳宁也只是因为悲惨的过往。
　　悲伤夹杂着怨愤，撕咬着我的神志。我觉得心中有火在蔓延，却不知道该烧向谁，我理解他们的痛苦，可被欺瞒，被算计的，是我。这难道是我的过失吗？
　　是到底是谁的错，才铸就了今天的一切。
　　我压抑着自己，回了房间。
　　可是那团火焰却像是充满了反抗精神似的，越是想要掩盖，越是张牙舞爪地燎烤着我，几乎要把我焚为灰烬。

　　封闭了几天，我觉着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或许我需要出去散散心。
　　于是我重拾旧业，又报名了个冒险小队。
　　这次冒险是进入了一片深山老林。鬼知道当下科技如此发达，这地方是怎么做到一点信号都没有的。
　　更不幸的是，有的队员中途死亡了，我们急于找出路，却迷失了方向，我与他们也走散了。
　　我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在极度绝望的时候，在我意识到死亡与我不过咫尺距离的时候，我突然间觉得好像一切过往都变得飘渺了起来，过去的恩怨变得不再深重，仇恨也可以被淡化。
　　再浓烈的感情在生死面前，都如同湖面微波，不过片刻涟漪。
　　如果无法回去，那么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同父亲解开心结。
　　我承认我对父爱的渴望，已经失去了母亲，这是我唯一的亲情来源，我无法不渴求。
　　我下定决心，如果能够活着回去的话，要跟父亲耐心聊一聊。我相信我们总能找到更好的相处方式的。
　　至于柳宁，我不后悔救了他，不论如何，生命的离去总是让人惋惜的。
　　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不过我实在命大，又有许多冒险经验，好歹是从密林里逃了出来。一出来我便直奔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