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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走马灯 ...


  •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走着,有些摇摇晃晃,鼻尖充斥着汽车独有的气味,令人作呕。但长途跋涉的旅人却早已习惯,车厢里的人昏昏欲睡,错过了车窗外的一路春光。
      陆承舟沉默的看着窗外的一草一木,车驶到了山脚,再翻过一座山就到那究了。这条路他走了很多年,16岁到26岁是庄佳沐陪他走过,28岁到68岁是他孤身一人。这里的路从砾石满地、黄土泥泞到如今铺上了黑色的沥青,盘旋在山间草木中,绵延到那个叫做那究的小村里。
      记得五十年前他刚到这里看着这些草木心中只有嫌恶,觉得它们落后野蛮且毫无美感。只有那走在山间的少年与众不同,如墨绿枝叶中生出的白刺玫,洁白而不屈,那是山野给他的第一次震撼。
      车还在向前驶着,由山脚到了山间,这山还是和五十年前一样,缀着各色的花,有的叫得出名,有的叫不出。白色的山礬、黄色的迎春、粉色的野棉、紫色的铃兰、以及各色的杜鹃……看着看着,山间下起了雨,先是如丝的斜雨,然后又成了朦胧的烟雨,山间升起了薄雾,近地迷濛却能看见远山。山高远阔,云起云落。山间一如半纪前,却不见那孤身走在泥泞路上的少年庄佳沐。
      陆承舟终是被这雨朦胧了眼,人老了,泪也浑浊了。那浑浊的泪从眼角的褶皱中滚落,砸在那匣子上。陆承舟将匣子抱得更紧了,抬头向窗外看去,玻璃被雨打湿,融化了窗外的山景,只显出一点点青黄,一点点春光。
      陆承舟呢喃道:“阿沐,五十年前我来到这里,四十年前你离开了我,现在我又走在了这条路上。你说我是不是越活越过去了?或者我从未走出来……”
      到了那究,陆承舟在司机的提醒下才下了车,司机是个热心的中年人,又问他是不是忘记路了,陆承舟不由笑了,看来是把他当老年痴呆了:“没有,就是在车上想起了一些事,入迷了。”司机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啊,老伯那您这趟来干啥哩?这些年村里都没什么人了,听你口音也不是阳城人。”
      听到这声老伯,陆沉舟抬手摸了摸已经灰白的头发道:“带我爱人回来省亲呢。”说完踏入了薄薄烟雨里,司机有些茫然,‘这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吗?哪来的爱人,莫不是真的是老年痴呆?’
      在那究的小道上走着,这个村子比去年又破败了不少,陆承舟拾级而上,不久又气喘着休息了一会儿,看着屋檐的雨打在青石板路上,又碎了一地落花。
      终于陆承舟来到了一座小屋前,这里还是和半纪前一样,他从口袋摸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门里安安静静,没有曾经的笑语,也没有恐怖的嘶鸣,什么都没有…
      挂历还是在原位置,但早已在岁月中发黄卷曲。陆承舟走进屋内,将桌子擦净后,把那个匣子放在桌上:“阿沐,你先在这里,我去准备点东西,今天是4月18号。明天我带你去看阿萱,以后你就长久陪着她吧。四十年啦,我想了一下,人总要落叶归根的。”
      一夜过后,昨日朦胧的雨并未退却,还是那般迷濛。其实阿萱就葬在屋后的老梨树下,庄佳沐的衣冠冢也在那里,老梨树的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有几瓣倔强花瓣还留在花萼上。花柄上的果已有了饱胀的趋势,到了秋天又会是一树金黄而清甜的梨子,陆沉舟吃过这棵树上的果子,那时阿沐阿萱都还在。
      陆承舟本想赶个大早,却落了空,昨夜他难得一夜无梦,直睡到了早上八点多。抱着那个匣子,拿了工具。他来到老梨树旁,一锹一锹,他在挖着庄佳沐的衣冠冢。一锹深、一锹浅。不知过了多久,泥土里出现了一个木匣子,表面已有些腐坏。陆承舟把它打开,里面还是如初,一件洁白的衬衫静静的躺在里面,衬衫之上是一个银镯子。四十年过去它还是散发着银白的光。
      陆承舟想起它戴在庄佳沐手腕上的样子,庄佳沐生的白,手腕也细。银镯在他手腕上只觉是造物主最合契的艺术品,相得益彰。陆承舟拿起镯子戴在腕上:“以后你就陪着我吧。”说完将白衬衫放进带来的那个匣子里封好,将那个匣子放进原来匣子的位置,有一锹一锹的用泥土将它覆盖。
      做完一切,那个坟墓又像新的一般,好似人刚刚下葬。陆承舟拿了香点燃,分别插在两个墓碑前。
      一个墓碑写着‘爱妹庄佳萱之墓、2002-2014’另一个写着‘爱人庄佳沐之墓、1998-2024’。陆承舟停在了庄佳萱的碑前,看着照片上俏丽的女孩:“阿萱,我把你哥哥还回来了,以后他会一直陪着你。你们都去做石头了,记得给我留个位置。那样下辈子,我们就都不会痛了。”说完拿出黄纸烧了一会儿,陆承舟坐到了庄佳沐的碑旁。他不看上面那张照片里男人清俊的面容,因为从未忘记过。
      他靠着那个墓碑,好似靠在庄佳沐身上,天逐渐阴了下来,昭示着风雨欲来。陆承舟迷濛了眼,也不知这是五十年前还是五十年后,回忆在脑中放映,走马灯似的旋转了起来。
      初见时山野里挺拔的背影、再见时杜鹃山涧里灿烂的笑容、再后来相触的手指、额上的手背、悸动的心脏、迷蒙的对视、潮湿的唇齿、炽热的皮肤、绚丽的绽放……每一个画面都是庄佳沐,是那不可得之人,是他的春天。
      泪沾湿了脸庞,四十年了,我依然为你流泪。双眼更加浑浊,如濒死的枯木。在庄佳沐的画面中,陆承舟无端忆起塔寨祭鬼师塔秧说的话“你要见的人很奇怪,他们不能说死了,因为还有一魂二魄”但也只是一瞬,脑海里又被庄佳沐占满,一朝一暮,岁岁年年,最后庄佳沐的笑脸凝在了脑海中。气散了,只剩下眼角晶莹的泪。
      走马灯过,一朝魂散。枯木又逢春,我要去哪里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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