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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海盐青柠 ...

  •   第二日清晨。五点半。

      黎幼听走出急诊值班室,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脸,抽出纸巾擦干。
      她撑着两条腿,靠在大理石台面上,低头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日夜颠倒的心烦气躁被压下去不少。

      乘坐电梯下楼。
      步行几百米到了住院部301房间。

      黎幼听没进去,悄声在门口的玻璃外瞧了几眼,临走前,她叮嘱护士站的同事,说有空可以多观察301的病人几次。

      再返回更衣室,换好衣服出门。

      黎幼听掏出开了静音模式一整夜的手机,给虞见溪发了条消息:

      【你交代的事情办好了,那小姑娘目前状况良好,高烧退了,至于她的先天性心脏病,只能看后期身体指标再进行手术干预。】

      她顿了顿,补充一条:【死亡的那个捷豹司机确认是她生理学上的父亲,警察那边在积极联系她的母亲。】

      消息发送成功。
      黎幼听没有立刻把手机收回去。

      大学校友群和班级群里@全体成员的红点加起来共计有九条。
      她点进去。
      清一色是在讨论北医大65周年校庆日的活动,由于当天来往人员密集,所有参加成员必须携带有效证件。

      也就是校友卡——
      蓝白相间的背景,印有姓名,学号,一寸彩色照片,能刷门禁的磁卡。

      想到这里,黎幼听摸了摸裤子口袋。

      昨晚上班前,她特意把校友卡塞进去,好放在更衣室的柜子中,这样比较方便,等到了那天,值班结束后就直接从医院赶过去。

      现在口袋里空空如也。

      黎幼听低头在黑色斜挎大包里翻找。
      还是没有。

      丢,丢了……?!

      黎幼听仔细回想着昨晚的一系列动作:从家里出发,然后接到通知赶去现场,换上白大褂,帮忙拦住——
      等等……
      她中途蹲下去捡起了横杆。

      校友卡很有可能是因为她这个姿势才没注意掉出口袋的。

      黎幼听沉沉呼出一口气。

      现场那么混乱。
      大概率是找不回来了。

      黎幼听站在医院门口,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乐观得可怕,就这么点儿工夫她已经丝毫不担心了,在成员最多的校友群冒泡问了句: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朋友的校友卡不见了,有什么其他办法溜进学校吗?】

      这个点还没到大多数人起床上班的时间,黎幼听不纠结,问完这句话滑走页面,点进小程序,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回家。

      自打进入中谊医院工作开始,黎幼听就结束了学生宿舍的日常,搬到了离医院更近的迦檀公馆,自行车出行也就十分钟的距离。

      这是她妈妈留给她的一处房产。
      十岁生日那年,沈素婉女士就把署名的房产证与钥匙存在了银行保险柜里,连带着一笔用来购买车辆的资金。

      黎幼听没动那沓钱,和银行谈完利息,存了定期,倒也不是因为别的,是她对车祸有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至今没考过驾照,所以不必买辆车放车库里闲置吃灰。

      迦檀公馆是独栋小洋房,红瓦绿树,昨夜下了一阵雨,今天天晴后,屋门前那棵梧桐静静地伫立,蓊蓊郁郁,生命力盎然。

      黎幼听输入密码,推开门换上拖鞋,进厨房,挤一泵洗手液,搓出泡沫冲干净,扯过架子上的北极熊毛巾擦了擦。

      她兴趣爱好不算多广泛。
      要真论起来,时不时地喜欢添点儿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比如——灶台旁边那个双开门冰箱,上面吸满了源于世界各地的冰箱贴。

      再比如——
      客厅那个郁金香刺绣沙发,是来自太平洋对面的一家中古城里淘到的,走的海运,耗时两个多月才搬进来。

      还有很多,书架,落地灯,桌面摆件……

      风格不定。
      只是闲暇之余看着有满足感。

      黎幼听往蒸锅里加水,开了火,从冷冻层挑个薄皮咸蛋黄烧麦,又剥了根香蕉,切片,倒入冰酸奶。

      这顿简单的早餐就解决了。

      吃完饭,黎幼听坐在沙发上,拿过平板看昨天早上没有看完的综艺。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消化差不多了,她关掉平板,拿着叠好的睡裙进入浴室。

      黎幼听洗澡速度很慢,光是往腿上擦身体乳就要很长时间,更不用说接下来精致护肤的全过程了,所以等她包裹着浴帽出来时,校友群已经有人开始打卡上班了。

      她拿过手机浏览历史消息。

      问的那句有了回复,不止一条,其余的都是五花八门的翻墙、钻狗洞姿势,更夸张的竟然是有的画了简易图示。

      她盯着最前面那句看。

      应该是个男生,头像是某种物体在阳光下的形状阴影。
      ID是7号同学。

      7号同学:【所以,你不记得你的校友卡丢在哪里了?】

      这人…………
      黎幼听心头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他怎么会笃定她的校友卡是丢了,而不是她单纯好奇如何爬墙进校门。

      黎幼听吹干头发,又拿手机刷了几分钟娱乐新闻,浓浓困意袭来,她侧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凭借本能摸到手边的毛毯盖住胸部以下的身体部位。

      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前半段还好,睡得很沉,后半段她一直在梦境中,浑浑噩噩地难受,却也没有那么快醒过来。

      或许是昨晚的车祸现场再一次击破了她搭建好的心理城墙,梦里,她回到了自己刚被接到黎家老宅的那天。

      *

      零九年。春。

      黎幼听刚满十二周岁。

      之前的十几年里,黎幼听没住过那么气派的房子,她们家生活在南方城市,温润水乡,一百多平方的学区房,装修很温馨。

      她没有见过爷爷奶奶,逢年过节也只去外公外婆家,他们定居在新西兰。

      她偶尔会听到爸爸与她谈起黎家,但是更具体的事情,她的脑袋理不清楚,频繁提及的那两年是她过完十岁生日之后。

      晚上临睡前,妈妈抱着她,唱完英文儿歌,和她说:“听听,爸爸可能要带我们去北城生活,你愿意吗?”
      “北城是哪里啊,有外婆家远吗?”
      黎幼听眨着葡萄似的圆眼睛,懵懂着,脸颊两侧还有一团婴儿肥。

      沈素婉垂下眼,眸光温柔如水,耐心替她解答,“不远,在地图的北边,冬天干燥,冷空气很强,经常下雪。”

      黎幼听以为妈妈是担心她太小,不能够适应北城气温。她翻身,膝盖跪在床上,扑进沈素婉怀里,两只手搂着她的脖子,鼻尖嗅到山茶花的浅香。

      她懂事地说:“妈妈,我喜欢下雪,等到了冬天,我要堆一个胡萝卜小雪人,爸爸,妈妈,还有我。”
      “——我们一起拍许多许多张全家福。”

      后来,黎幼听的确住进了黎家老宅。

      但只有她一个人。
      好像没有其他人喜欢她。

      叔伯有儿女,自然顾不上她,婶婶们每次与她说话也总是拿腔拿调,要么这件事该做,要么下午茶的甜点不该多贪嘴。

      那群同龄的小孩也和她没有共同话题。

      他们擅长讨论一些看似很深奥的东西,黎幼听却不喜欢,她对下雨之前观察燕子低飞,蚂蚁搬家更感兴趣。

      等在老宅又过了几年,她弄懂了他们那些人为什么不喜欢她,大概是觉得她蠢笨,不爱说话,还有就是,她有一个当大学老师的爸爸和作曲家妈妈,在家族企业里仿佛是触了红线的职业,天然备受歧视。

      她的这点小发现,最终在黎家的阿姨身上得到了验证。

      那年冬天,黎幼听偷偷避开所有人,绕过雕花廊柱,走到台阶下面看雪。

      她穿着毛绒披风,戴着厚实的围巾,一个人站在漫天雪地里,仰起头,伸出掌心接簌簌雪花,又安静地等待着它无声无息地融化,变成晶莹剔透的水珠。

      “你喜欢下雪?”

      或许是观察得过分仔细,听到有人说话时黎幼听吓得瑟缩着脖子。
      顿时像一只藏起来的小鹌鹑。

      “你喜欢北城的冬天?”

      那道清亮的男声再次响起。

      黎幼听抬手,拉了拉包裹在脸上的帽子和围巾,转身看过去。

      男生穿着一套黑色西装,脖子里打了个精致的蝴蝶领结,耳朵上挂着毛线耳罩,薄薄的一片,而他站着,仿佛感受不到冷似的。

      黎幼听小声疑惑道:“你不冷吗?我妈妈说北城的冬天会把人冻出病来。”

      男生不答话,始终站在台阶上,风卷着雪花飘过他发梢,风一过,他看到面前女孩露出来的眼睛,宛若泉水般清凌凌,比他从前在拍卖会上见到的各类宝石还要漂亮。

      他摇摇头,“不冷。”

      ——咯吱——咯吱
      脚步踩在松软雪地里才会发出的响动。

      有人朝她这里来了。

      黎幼听刚准备溜走,阿姨出现在墙角,喊道:“小小姐,你忘记大伯母是怎么教你的了吗?女孩子不能顽皮,赶紧回房间练钢琴,老师还在等你。”

      “哦。”

      黎幼听拉下帽檐,无奈地应声。

      说完话,阿姨才瞥见男生站在那儿,她拉着黎幼听的胳膊走过去,面带微笑,“谢先生,您来了。”

      “听闻请了钢琴老师,父亲让我过来旁听。”他嗓音淡淡的,不喜不怒,年纪不太大,却平白多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阿姨点点头。

      “好,老师已经在钢琴室了。”

      阿姨又推了推黎幼听的肩膀,“小小姐,记得叫人,按照你们俩的辈分来说,你应该要叫他一句小叔叔。”

      小叔叔,谢庭路。

      黎幼听迟疑着没说话,她喊不出口,他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何况她记得他,上回家宴,是他往她手里塞了一杯橙汁。

      酸,涩。
      直到现在想起来舌根还泛着难言的苦意。

      可他当时偏过头和她说,“苦吗?我故意的,破壁机把籽打进去,就会发苦。”

      黎幼听用吸管在玻璃瓶里搅拌,充分融合后又尝了一口,她说:“还是被逼着学钢琴更痛苦,我讨厌钢琴,我想画画。”

      谢庭路明显停顿了下。
      他没想过她会有这个回答。

      他以为,她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原来并非如此。
      她也有隐藏起来的,锋利的小狐狸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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